天空之城,不是天上的国家,天空之城在地球上。天空之城的百姓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国家”叫做“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的领袖不叫总统不叫首相,叫吹牛大王。天空之城的百姓讨论了半天,到头来还是认定“吹牛大王”这个称呼好些。就这么定了。有什么事,只要吹牛大王一挥手就算通过了,也不用下发文件。天空之城一共才六个百姓,只要站在高点儿的地方大声喊一下,全国人民就都知道了。
领袖吹牛大王离开天空之城的当天夜里,在离天空之城很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两盏灯火。其中的一盏不必细说了,谁都知道那是港口的航标灯,每天晚上都悬在黑夜中。当然,白天它也存在着,只是站在天空之城的土地上看不见,只能在心里想着它。那另一盏呢?以前可是只有一盏的。天空之城的百姓们呆呆地望着,天空之城附近阑珊的灯火一点也不妨碍他们去欣赏那两盏遥远的生在海面上的灯火。
那是章鱼变的。章鱼说过,他喜欢那海面。天空之城的百姓们达成共识,谁也不认为这是迷信:天空之城的百姓宁可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理由说章鱼他没有离开大家,你看章鱼他不是变成了一盏灯火吗?尽管他离开了天空之城,可他毕竟还在海面上啊,尽管他很遥远,可百姓们毕竟还能看得到嘛。
我看那只是一盏灯罢了,我绝望地说。我后悔我道出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事实。我也真希望它不是船灯。我搭渔船出过海,夜行在海面上时,那船头都挂一盏灯。
但我看那也只是一盏船灯罢了。最后我无奈地说。
胡说!天空之城的百姓们火了,怒视着我。其实,我也希望它不是船灯,可是它是。我说。其他的百姓们就不再理我,只是一起望着那盏灯。他们没有围上来打我骂我,原以为他们会吃掉我。其实他们的愤怒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我说,我也准备离开天空之城,回闹国去了。解释一下,“闹国”是天空之城百姓对天空之城周围下面的世界的称呼。闹国里有汽车喇叭,有封闭的学校,有批评和粉笔。我说,天空之城不会长久了,天空之城完了。他们没有阻拦我,他们认为天空之城是完蛋在我手里的,他们恨我。
我攀着铁梯慢慢挨下去,这个通往地面的铁梯连接着天空之城与闹国,再需要十分钟我就可以踏上闹国的土地了。回到闹国的第一件事是吃几个面包,就着椰汁吃,然后就是跑到那个老年人公园,找个僻静的地方痛哭一场。哭谁呢?哭章鱼。章鱼他确实死了,不存在了,海面上只是一盏船灯。我还哭天空之城。天空之城短寿,刚刚建立就要灭亡了。尽管天空之城的百姓们还赖在天空之城的土地上迟迟不肯离开,迟迟不肯向闹同投降,但天空之城的灭亡只是三两天的事了。闹国的人们会攀着铁梯攻城的,他们都得当俘虏。我还哭我自己,我是天空之城的头号叛徒,在天空之城走向鼎盛的时期背叛了天空之城,并导致了天空之城的灭亡。
我真可耻啊!下了铁梯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扇自己几个耳光。
还是从没有天空之城的时候讲起吧。在天空之城建立之前,天空之城的百姓们凑在一起在闹国的大街上闲逛,围着章鱼说笑话。结果,章鱼出现在哪条街上哪条街就出现交通堵塞,南来北往的车都得停下来等着他们先横穿马路。
章鱼不喜欢在喧闹的地方吹牛说怪话,总得找个清净的地方。章鱼的理想是有一个没有汽车喇叭、没有交通警察和喧闹声的地方。这是章鱼关于天空之城的最初设想。章鱼的理想代表了天空之城百姓们的心声,百姓们接二连三表示:那当然太好了。可怜那时我们还没有自己的领土,只能在闹国的土地上培植自己的理想,顶多算天空之城的流亡政府罢了。
只有在那种地方吹牛才吹得响,牛皮才吹不破!章鱼解释说。
章鱼慢悠悠地坐下,天空乏城的百姓们也刷地坐下,互相挤着。你想,翻越高墙、横穿大街、过十字路口,还得尽量躲开那几条太繁华的街道,历尽千山万水好容易找到这把长木椅,能不挤吗?章鱼这时站出来维持秩序:轻点挤,别挤断了肋骨,再挤,都成相片儿了。章鱼说。
百姓们哄地笑了,也就不挤了。谁也不希望成为相片儿。
别笑,笑掉了下巴我可没办法医治……说你呢,你还笑。章鱼说,章鱼变得一本正经。章鱼往后退了退,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
我怕离你们太近,打喷嚏时把你们喷到海面上去,那你们可惨透了。我也跑不掉,得扣上一个残害少年儿童的罪名。章鱼说。说完章鱼带头笑起来。今天章鱼真不正常,碰着一点事就笑,还不让别人笑。
此时,老气横秋的老年人公园充满朝气蓬勃的气氛,公园也年轻了几十岁。这个公园没有滑梯、秋千和碰碰车,只有干巴巴几座假山凉亭。游园的人也全是一声不吭的老人,连走路时都轻飘飘的。所以章鱼相中了这块宝地。在闹国的领土上,也许只有这里才最接近“天空之城”,那时它的百姓们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天空之城。
这个地方山高皇帝远,自在。章鱼说。这个角落一热闹,老人们都注意到了。跑步的停住脚步,舞剑的收住剑势,练气功的揽住意念。他们决定赶走这群破坏分子,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便三三两两地向这群吆五喝六的家伙们聚拢。百姓们装作没看见,继续吵嚷,已经开始讨论未来的生活问题了。你们哪个学校的?没人回答。
章鱼正在阐述他的飞向南极大冰川的计划,所以没有工夫回答这个类似人口普查的无聊问题。章鱼在计算大约需要多少火药了。
你们,哪个学校的?再不回答就……章鱼一摆手,讨论停了下来。港阜封闭学校的合法学生,怎么样?章鱼站起来,背着手望着天空。
为什么不去上课跑到这里来闹?我们?我们逃学了,翻墙逃出来的……章鱼看了看他们。
逃学?老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更不敢轻视我们了。然后开始交头接耳商量对策,商量的结果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你们可以走了,我们还要研究飞向南极的计划。章鱼又坐回到石块上。
你们得回到学校上课去,赶快离开这儿!老人们围上来,有的揪耳朵,有的扯衣袖。
真倒霉透了。天空之城的百姓们只好重新开始流亡生活。
又一个根据地沦陷了。章鱼长叹一口气说。
有一阵子我一个劲哀求大伙回学校去,免得在外面像群流浪汉。章鱼反对。其他百姓也跟着反对,直到我收回这个准备投降的念头。原来,叛变的念头早在天空之城建立之前就埋藏在我心里了。真可怕啊,当时我怎么没把它彻底抠出来呢?那样天空之城的历史还能延长一些。
章鱼说,我能找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我想了想,说,应该有这种地方,可是在哪儿呢?其他百姓也都将信将疑。
章鱼说,跟我走就是了。天空之城的百姓们便开始在楼群中穿梭。终于,在一幢髙褛的背面,章鱼停下了。百姓们才松了一口气,东倒西歪的。有人说饿了,有人说渴了,我则又饿又渴。百姓们都忘记了如此奔走的目的。
章鱼几步走到铁梯旁,铁梯直通楼顶。章鱼攀上铁梯,一级一级爬上去,爬了几级后章鱼在头顶上说,这幢楼的顶上平坦宽敞,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国家。章鱼说完又一级一级下来。
百姓们觉得这实在是个荒唐的好主意,个个摩拳擦掌,培养胆量。荒唐的就是好的,不知这是不是真理?我问自己。章鱼说三天前就侦察好这个地方了,还亲自爬上去了一次。看来章鱼比谁都荒唐、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