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娅戴着呼吸器,面朝下卧在土坑中,胡星斗在她身上覆盖上薄薄的一层土。这时候,她进入了一种迷离的状态,脑子渐渐迷糊起来,灵魂仿佛正从身上慢慢抽离,她潜意识里想从土坑里站起来,却发现已经动弹不了,仿佛这土坑正是她最后的归宿。
有个空旷的声音在对她说:“你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你们都死了……为何你们不肯安息在水中,为何你们的灵魂还这么肮脏,躯壳已去,灵魂还要留恋红尘,将那些阴谋继续下去……”
蒋娅的意识里陡然冒出一个画面,她看到两艘橡皮艇从瀑布上落下来的时候,他们四个人的惊呼挣扎,看到两艘橡皮艇像纸扎的一样,在水流的撞击绞杀下裂成无数碎片,看到巨大的漩涡吞噬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惨痛哀叫……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蒋娅的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她的手脚已经能够动弹,她发现自己躺在雾林深处。
胡星斗去了哪里?黄曼璇去了哪里?许冬又去了哪里?为何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雾林深处,自己明明记得被埋在沙滩上,怎么会到了这雾林中呢?
难道真如先前那个空旷的声音所说,四个人早就死在瀑布下,他们在雾岛上进行的不过是一场亡灵的游戏!雾林深处仿佛布满了噬魂恶魔,即使是作为一个鬼魂的存在,蒋娅一个人守在这里仍是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她要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所以,她便在这里碰上了我。
我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糨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娅的出现,让这一切变得更乱了。
她明明被埋进了沙滩里,怎么后来又被胡星斗放入河水里,跟着却在树林中醒来?或者眼前的一切也是我的幻想?我脑袋晕眩,眼睛发花,浓雾里似乎有无数金色的小星星围绕着我打转,我使劲挥手,嘶哑着声音叫道:“不可能,你不存在,你是我的幻想,你是不存在的……”
“哈哈哈哈……”蒋娅凄厉的笑声如音波绳索,紧紧地将我扣住,“真好笑,我们都不是人,我们都是鬼,我们都死了!死了,我们害了谁,我们到底害了谁……”声音由凄厉变得凄惨,变得振聋发聩,变得疯癫和毫无章法。
我挥舞着双手朝着声音的来源砸去:“你是不存在的,你一定是不存在的。”
“啊!”我听到一声惨叫,和一个重物坠地的声响,跟着,我右侧的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
“假的,这感觉是假的!我是鬼魂我怎么会感觉到疼!”无论我砸中什么,我也不应该感觉到疼,不!我是鬼魂,我是没有实体的,我不应该会砸中什么……我的脑海里越来越乱,感觉已到了即将爆炸的临界点。
“不,我们不是鬼魂!”语气虽然虚弱,但却镇定有力。我迷乱的神经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闭着的双眼再次睁开,我看到蒋娅摔跌在一丛灌木里,她的手上拿着两样东西。那是作为男人无比熟悉的东西——一个揉皱的烟盒,一个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这是胡星斗的东西。”蒋娅道,“他在这里出现过,他没死在河里,我们也许都没死。”
犹如一只脚迈出悬崖外,我知道我的精神差一点便将崩溃,此刻这两样东西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把迷离的想法渐渐镇压了下去。
是的,这两样东西的确是胡星斗的,我亲眼看到他扔在这里。
这至少证明,胡星斗是活着的。既然他活着,他所进行的一切活动便都真实存在。那么河里漂浮的那具胡星斗的尸体,会不会只是一种高明的障眼法?
四个人中,蒋娅和黄曼璇我是熟悉的,胡星斗是蒋娅叫来的“临时工”,一个念头陡然在我脑海里闪出:这个人不可靠!计划之所以没能实施,一定是这个人捣的鬼。
可是我想不通他捣鬼的原因,也想不通这整个事件中诸多谜团一样的关窍。
“走。”我拉住蒋娅的手,“到芦苇丛那边去。”
我们湿滑的手心都有一丝暖意从冰凉中泛了上来。
八
芦苇丛里没有浮尸也没有橡皮艇。
芦苇丛旁的河滩上有字。字是用树枝直接书写在沙滩之上:许冬,如果你看到我故意扔掉的烟盒,恭喜你止步在发疯的边缘。如果你没有发疯,一定看得懂这段文字,想得明白背后的意思。你只知道蒋娅是你的情人,可是你却不知道我是黄曼璇的初恋;你只知道我是个漂流专家,却不知道我正式的职业是电影特效化装师;你只知道自动充气橡皮艇是我订购的,却不知道我一下订购了三艘,其中有两艘编号一模一样,另一艘没有充气的AS4145,收藏在我AS4140号的储物格内;你只知道割沉自己的橡皮艇,却没留意到我已顺手将你装衣服的背包趁着蒋娅不注意拿了过来;你只知道发现烟盒,却不知道烟盒和打火机我都擦过,保证没有我的一点指纹。你只知道看心理学的书,却不知道身边的人对你的反常行为感到奇怪,更不知道现代药剂有时候远比心理学有用;你只知道事先和我商议计划,却想不到我口袋里装有录音MP3。现在,我和黄曼璇将带着那个MP3,驾着两艘橡皮艇离开。我们的理由很简单,你们在漂流中失踪了。我希望以后有人来搜寻你们的时候,你们要主动躲进雾林中,因为你们一旦离开,我们的MP3就将在法**产生功效。你们是愿意过牢狱生涯呢,还是愿意做现代鲁滨逊,你们当然有选择的自由。
落款是:胡星斗、黄曼璇。
我内火攻心、七窍生烟,气急败坏地道:“蒋娅,快去,快去找块铁板!不,塑料板!不,木板石板都行……”
蒋娅明白我的意思,她面如死灰:“来不及了,快涨潮了。”
如果涨潮,这段文字将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胡星斗一点把柄也没有留下,他甚至可以说他从没来过雾岛。如果有一块平板,至少可以把这里的沙地整块撬起,保存下来。可是在这荒岛之上,哪来铁板塑料板石板,即使到处都是大树,也得有把锯子才能产生板材。
我们哭丧着脸,坐在河滩边,水渐渐将沙滩上的字迹抹去。但是那些话却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里。黄曼璇一定是早就看出了我的古怪,也早就看出了我和蒋娅的关系,所以才委托胡星斗去接近蒋娅。在我千方百计算计她的时候,她也在将计就计算计我。我要用心理战将黄曼璇逼疯,他们就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一开始,他们的确是在“配合”我演这出戏,只不过在中途他们更改了演出内容。沙滩上的文字里,胡星斗说“有时候现代药剂远比心理学有用”,在胡星斗把蒋娅埋入沙滩以后,他肯定给蒋娅注射了某种迷幻类药物,催眠一般在蒋娅耳边说出那番话,让她以为四个人统统落水死亡。然后他将蒋娅弄出来,放进我的衣物,做成“许冬的衣冠冢”,再将她丢入雾林深处。
在衣冠冢旁,黄曼璇借故从我身边跑开,实则是到AS4140橡皮艇上取出AS4145备用橡皮艇,让其自动充气后放入水中,又在这个橡皮艇上做了一些必要的伪装,包括将我装衣服的空背包拴上(背包里的衣服已被胡星斗带去搞衣冠冢),并在舷侧放上事先准备好的大鳞片,可能是鱼鳞也可能是动物园弄来的蛇鳞。
等我赶到那里看到两艘橡皮艇的时候,黄曼璇却隐藏在旁边树林里换上蒋娅的衣服(可能是胡星斗脱光蒋娅带过来的,事后黄曼璇再回去给蒋娅换上),扮成蒋娅的样子,在这个环节里,我并没有看到女方的正面,所以不会起什么怀疑。黄曼璇被胡星斗放入水中沉了下去,那个小型的呼吸机肯定被事先放在水下,所以黄曼璇可以暂时不露头。
胡星斗离开,我跟踪他,在雾林里绕了个大圈,黄曼璇早已从水中出来,换了衣服,抄近路赶到我们前面,扮成已死的人。这一环节里涉及的血液多半是我们携带食物中的番茄酱,因为无法控制呼吸,就编出一个盘蝗的恶心故事,算准了我不会去查看。
胡星斗从雾林中奔出以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橡皮艇那里,将两艘橡皮艇另寻地方藏起,而他则利用电影特效化装的本领,将自己打扮成淹死者的样子。等到我再一次被惊吓逃走后,他则在沙滩上留字,黄曼璇也“死而复生”,来到这里和他会合,两人驾驶橡皮艇离开。
说起来毫无玄奇,事情就是这样……
“他们知道计划揭露我们就是了,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吓唬我们?”蒋娅驱赶着身旁的蚊虫,沮丧地念叨。这个傻货,她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扮猪吃老虎是天底下最最痛快的报复。
若不是这样,他又何必留一个烟盒阻止我的疯癫,我若意识不到这阴谋背后的阴谋,那他们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那我们怎么办呢?”蒋娅“啪”的一掌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只蚊子混着鲜血紧紧贴在她的脸上,“我们就在这地方当野人吗?”
“你说呢。”我缓缓闭上眼睛。
天渐渐暗了下来,雾岛的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