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通往父爱的路有多远(3)

虽然是迟到了十五年的拥抱，但偎依在爸爸的怀里，我还是满心欢喜。

四

我的生活渐渐恢复平静，而且再也没有逃过课。爸爸每天放学后都会骑着摩托车来接我。

他的旧摩托车挤在校门口一排大大小小的汽车中，显得格外寒酸。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我仰着头，兴高采烈地向爸爸跑去。

一路上，他问我这问我那。我们的笑声飘满了悠长的街巷。

周未，爸爸带我去了游乐园，坐了摩天轮、海盗船和碰碰车。我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直紧握着爸爸的手，一步也不放开，惊吓时就把头藏在他怀里……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情景终于实现了。

坐在过山车上，体验着风驰电掣的感觉，感受着爸爸宽厚的手掌传来的温度，让我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幸福得直流泪。我发现，其实爸爸也是爱我的，只是他的爱不够细腻，他不大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妈妈偷偷地告诉我，爸爸在我上小学时就下岗了，他每天都早早地上街去载客。他不让妈妈告诉我，怕我心里有负担；他也不到学校接我，怕同学知道后看不起我；有一次，我半夜生病，他冒着大雨把我送去医院，他整夜地抱着我，怕一放下，我就会惊醒过来……

他的爱太含蓄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以为只要供我吃好穿好就可以了。我优异的学习成绩，上好的表现，一直是他的骄傲。他觉得我是个懂事的、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用严格看管就能茁壮成长。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挣钱，要在我考上大学前，攒够那高昂的费用……

母亲还说，这天下少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爱的方式千万种，但实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希望孩子学好，能够有好的未来……

我躺在母亲身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诉说，感觉幸福瞬间涌上心头，心里暖暖的。

五

由于我的基础很扎实，经过几个月的强化复习，成绩再次跃居年级前几名。我被保送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消息公布的那天晚上，母亲特意买了酒，炒了一桌子菜为我祝贺。

爸爸破天荒地没再出去载客，他喝了很多的酒，或许是高兴吧，他居然喝醉了，一直笑，一直不停地说话。

他说：“我的丫头真是个争气的孩子！男孩有什么好？连高中都考不上！我的丫头，你才是好样的，爸爸以你为荣呀。你不要怪爸爸，其实爸爸也和妈妈一样爱你的……”说着说着，爸爸突然抱着我泪流满面。

在爸爸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语，我感受到了如潮水般汹涌的父爱。

曾经，我一次次地问自己：通往父爱的路有多远？现在我明白了，那不过是一个拥抱的距离。

爱如涓流汇成海

妈妈在我7岁那年离婚，伤心欲绝的她带着我从广州回到了龙岩。外公外婆对我们的回来，既伤心难过，又欣喜异常。那种复杂的心情我不理解，但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我能感知。

离婚对妈妈的影响是很大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走出失败婚姻的阴影，对人也是百般怀疑。没想到，在我12岁那年，妈妈居然想再婚了。之前，无论外公外婆怎么劝，她都说不结婚了，说对婚姻恐惧。

什么样的男人呢？居然会让妈妈一改初衷，我对那个即将走进我家的男人感到好奇。他第一次来我们家时，只看见第一眼我就失望了。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帅哥，看年纪，比我亲爸还大。在我充满敌意的注视下，他居然半天叫不出我的名字，脸涨得通红。望着他有些慌乱的表情，我想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木讷的人。

妈妈很开心。我的忧伤，她视而不见。

我快气疯了，连外公外婆也帮他，说他怎么好，人又怎么本分。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他们都在为妈妈的婚事忙碌。在妈妈的婚礼上，我孤单地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

“怎么不向你妈妈祝福？”外婆搂着我问。

望着外婆慈爱的脸，我难过地低头不语。在外婆宽慰我时，他牵着妈妈的手走过来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吧，他黝黑的脸潮红一片。

“佳文，叔叔不大会说话，但叔叔会待你们母子好的。”他说。我瞥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开。我亲爸都不要我了，你能待我有多好？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看我不理他，妈妈埋怨我。

“妈，你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嫌我碍事呢？”我瞪着她问。

“这孩子……”妈妈欲言又止。

外婆忙把我拉了出去。我伤心地对外婆说：“你不会也不要我吧？”外婆笑呵呵地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宝贝孙子。但是，你得明白，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你不能阻止你妈妈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要祝福她，让她开心……”外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些话，我都明白，但心结难开。

在家里，我不理他。他叫我时，我故意装作没听见，或是倔强地扭过头不看他。妈妈骂过我几次，说我不能这样对待他。我不听，还重重地把房间门关上，一个人躲在里面伤心。我想念我亲爸，但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而且我早就知道他已经再婚，又有自己的儿子了。

我想过离家出走，但我没有勇气，只能天天在家闹情绪。

他每天早上都会起来准备早餐。早餐很丰盛，花样翻新，可是我不领情，以为他是故意讨好我的小伎俩。

他在超市开货车，休息时，就在家里搞卫生，但这样婆婆妈妈的男人我不喜欢。

我总会偷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有一次发现他在打电话，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我还注意到他渐渐濡湿的眼角。他没想到我会在家，看见我出现在客厅时，他显然吓了一跳，匆忙间就挂断了电话。

他叫我，我盯着他，没说话。他的脸又涨红了，自言自语地说：“是我儿子打来的。”才想起，外婆说过，他也是离过婚的男人，有一个比我小1岁的儿子在他前妻那里。

“为什么不让他来玩？怕我欺负他么？”我说，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子很感兴趣。“他在另一个城市，他妈妈不让我们见面。”他的语气有压抑的伤感。

“再打给他吧！他肯定等你的电话等了很久。”说完，我进了房间，还把门锁上。躺在床上，我的泪就滑落下来。他会想念他的儿子，但我的爸爸为什么就不会想念我呢？这么多年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我也不敢问妈妈，她不让我提起爸爸，以前问她时，她会生气地打我，还哭天抹泪，说我不争气。

他敲门进来时，我还在流泪。看见他，我故意转过身去，背对他。

“佳文，你也在想你爸爸，对么？给他打电话呀！”他说。

我不吭声。泪依旧流淌。

“是怕你妈妈生气吗？”他坐在床沿，把手放在我肩膀。

“你为什么离婚？你想过你儿子有多难过吗？”我气愤地质问他。其实，这些话，我一直想质问我自己的爸爸，但没有机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说话。一会后，他走了出去。

后来外婆告诉我，其实他和妈妈一样，都是被人抛弃的。他的前妻嫌他太老实，嫌他木讷不会挣钱。

知道他的事情后，对他，我有了一种莫名的同情。我觉得，他也是挺可怜的。

因为对他的同情，我和他说话时，也就客气了一些。他对我的好，我能感知。我是个敏感而早熟的孩子，别人对我的态度，我能猜出真假。

或许，他是想他的儿子太急切了吧！感觉得出，他把这一腔的爱和热情都给了我。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他甚至于天天在我早上离开家去学校时，久久地伫立在家门前。有一次，我偶然回头，看见他正默默地望着我。那眼中的热切眸光我很熟悉，他每次看他儿子的照片时，都是这样的眼神。

我一直很好奇他的儿子，只有我们两在家时，我就会询问他。说起他儿子，他就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为什么不去看看他，或者把他接过来住？”我问他。

“我——”他支吾其词，然后叹气。

“真没用！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爸，想念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说，自己却流了泪。我想起了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念我？很多年没见面了，我都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看见我流泪，他慌了，抓着我问：“佳文，怎么了？”

“我想念爸爸，我快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我哽咽着说。

他一把把我抱在怀里。这个铁一般的男人，上次车祸时，脚伤成那样，他都没哼一声，这次却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他对家里每个人都很好。妈妈的快乐显而易见，她不再整日绷着脸；外公、外婆因为妈妈重新有了归宿，也重展笑颜。看着家里人的笑脸，看着他们轻松愉快的表情，我深深地感激他。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我不知道他的儿子，是否有我幸运，可以遇见这样一个不错的继父？

他会邀我一起出去散步，会和我谈论关于人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像个贴心的朋友，能读懂我的心事。

就连我感情上的困惑，他都能看得出来。有段时间，我喜欢上了一个高三的女生，但那女生拒绝我了。这样的事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怕被嘲笑。

看我整天无精打采，他知道我一定有心事。妈妈不在家时，他问了我。“没什么，别管那么多。”我心烦意乱地说。“不是说过了，我们要当朋友。”他低低地问。“你不会理解的，跟你说了也没用。”我大声嚷嚷。

他静默了，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对不起！不是因为你。”看他这样，我解释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些，如果我能帮上什么，我都愿意。”他说。然后转过身去了厨房。隔着玻璃门，我看见他在里面忙碌。

“吃碗热汤面吧，很辣的。”一会后，他端了碗面出来。

我曾对他说过，我心情不好时，最需要一碗热汤面，辣辣的，吃过后出一身汗，然后就没事了。原来，我随口说过的话，他都一一记在心里了……

我们一直这样平淡地相处，彼此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感人至深的事情，但他细腻的爱却像一条涓涓细流慢慢地抵达我心深处，汇聚成一片辽阔的海域！

父亲不是百度

小时候，我很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他无所不能，只要我搞不定的事情，询问他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父亲是一名建筑工程师，设计、绘图、预算、施工、结算，每一样他都亲力亲为，参与建设了很多优质工程。我很为自己有这样能干的父亲骄傲。我会指着路边的高楼对别人炫耀：“这房子是我爸爸建的。”

那时，我是容不得别人在我面前说父亲的任何不好。我想，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我们爱着自己的父亲，他是我们年少时心中的神，是比百度还无所不知的能人。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在学校读了十几年的书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父亲其实也很平凡，甚至只是一个平庸的中年人。他一样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甚至有些字不会写还得问我。那些字并不难，可是父亲居然不懂。他怎么能够不懂呢？我非常吃惊，心里第一次对父亲的无所不能产生了怀疑。

电脑普及后，我们家也买了一台。在我看来，电脑操作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父亲居然要花钱去学。“自己买本书翻翻就懂了，很简单的。”我说得轻描淡写。但父亲摸着鼠标，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却怎么也不懂如何“复制”、“粘贴”。他还是去电脑培训学校报了名，足足学了三个月，每天晚上风雨无阻准时去上课。

学有所成的父亲终于可以独立操作电脑了，可是打字慢，最烦人的是有很多字他不会拆，更是打不出来。他很虚心，不会就问，但我却是头大。有一天晚上我在家写文章，他竟然在半个小时里问了我十几个字，搞得我一肚子怒气，连构思好的文章都没心情写。“你上课都干嘛啦？什么都不懂。”我埋怨他。父亲涨红脸，支吾说：“老师讲课太快，确实有很多地方听不懂。”

看着站在我面前窘迫的父亲，我的心突然就疼了一下。现在的他，站在我面前再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威严。在他垂下头时，我还注意到了他稀疏的发丝中夹杂的缕缕白发。父亲老了，这是最让我难过的感受。

我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坐在父亲身边，对着书本，手把手救他那些他怎么也弄不懂的操作程序。这样的情形我很熟悉，只不过角色换了。小时候的我是个比较笨的孩子，学写一个“手”字就用了很长时间，我还特别搞不明白鸡和鸭为什么要装在一个笼子里，那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花时间去算它？6+6为什么就等于12，不可以是13吗？父亲忙了一天回来后，还要先教我写作业，然后再去画他的图纸。荧亮的台灯下，父亲循循善诱，一步步开导我对数字的认识。他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我这个笨儿子最后能够成为班级里最优秀的学生，全靠父亲长期耐心的辅导。那时对父亲的依恋和崇拜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

我长大了，父亲老了，面对日新月异的电子产品，他好奇却心有余悸，他不知如何使用，太多新奇的东西他没见过。我能感觉到父亲的挣扎和不服老。年轻人流行的东西，他都有兴致了解，却又找不到头绪。我也感觉到了父亲对我的依赖，就像小时候我依赖他一般。在我面前，他总是“不耻下问”，毫不掩饰自己的贫乏和落后。他说：“你是我儿子，教教我应该的。”

现在有很多的事情，父亲都要先来征求我的意见。如何办银行信用卡？要不要办？办了如何使用？安全吗？社会保障卡可以当医疗卡使用吗？防火墙和金山毒霸一样吗？太多太多的事情父亲居然都不懂。

父亲还是原来的父亲，我依旧是他疼爱的儿子，可是父亲却又真的改变了。他不再是我心目中百度一般无所不知的神奇父亲。反倒是我，常常为他排忧解难后，他会用一种欣赏的口吻对我说：“儿子，你真厉害，什么都懂。”有崇拜，有欣喜，还有不想掩饰的骄傲。

成为让父亲骄傲的儿子是我小时候的目标，我一直很努力在实现。看着日渐苍老、头发花白的父亲，面对他问这问那时，我终是明白了：父亲不是百度，儿子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搜索引擎，但父亲永远是我心中最伟岸的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