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杨永红告诉了我一些他的事。他是由他奶奶带大的,小时候,他奶奶见他长得漂亮,就常把他打扮成小女孩的样子。奶奶很爱他,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他的父母忙着上班,他就整天跟着奶奶形影不离。为了让奶奶高兴,他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从不顶嘴……“我没有想过,长大后,我就成了这样。很多时候,我都不开心,但我不知如何是好。”杨永红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原来以为他很享受这样的状态,没想到,他心里一直在挣扎。他很努力地想做一个别人眼中“正常”的男孩子,但总是招来别人的嘲笑。面对讥讽,他不是不难过,而是不想表露出来。因为他觉得,作为“男子汉”首先要做到的是心胸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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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永红来找我倾诉是他觉得我一定能够理解他。我笑笑,表示明白。毕竟同桌了那么久,彼此间还是了解的。除了比较“娘”外,他还真没什么缺点。
被人嘲笑,被人误解,都是青春期无法言说的伤害。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杨永红其实知道男孩子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他需要的只是别人的支持和肯定。
我很感激他的信任,于是真诚地说:“按你心中楷模的样子去做吧。你知道的,男子汉就是心胸宽广、敢于担当、临危不惧、爱心满满。做到这些,别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真的?”他露出了笑脸。
“外表是浮云,内在才重要。”我肯定地点头。
古雷半岛,一场偶遇的绚丽
A
高三快放寒假时,我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矛盾,情绪坏到了极点。学习的压力,被人误会的难过,那段日子里我的心如一片孤寂的海。
春节时,父母应姑妈邀请,去北方看雪。我不想去。决定去漳浦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原来在网上看见过介绍,说漳浦有大片未开发的原生态海滩。
父母在除夕前一天飞去了沈阳,在他们走后,我收拾行囊,独赴陌生的漳浦。身旁都是回家过年的旅人,他们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而我却只想逃离。
我想逃离我熟悉的地方,逃离曾经亲如姐妹的好朋友茹玫,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信任我?不听我的解释?我和她喜欢的男生根本就只是普通同学,她怀疑什么呢?男女同学间连说几句话也算勾搭吗?她居然用“勾搭”这样的词汇来质问我,多年的姐妹情深竟薄如蝉翼……想着,泪水濡湿了眼眶。
B
汽车在漳浦的古雷镇停下时,正是晌午。冬天的缘故吧,头顶上的太阳温温的,没有热度,一如我寂寥的心情。
车站周边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店门上贴着的红色春联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荒凉的海边小镇,除了零落的几排商铺外,看不见一家像样的旅馆。走出车站,我不知自己该往哪走。拖着行囊,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海在哪儿呢?我想住在海边,就算冬天的海风凛冽,我也愿意。可是海边有旅馆吗?
“姑娘去哪呢?”一声呼叫吓了我一跳。转身后看见个一脸温良的男孩,年纪和我相仿,看他的样子也像是个学生。我记得这个男孩,他刚才坐在我前排,上车时,他还帮我把包放上架子,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我向他打听海在哪儿?海边可有旅馆住宿?
“春节了,你不在家,一个人跑来海边?”他一脸奇怪地问我。
没接他的话茬,我只希望他告诉我海在哪儿?或许是我脸上淡漠的表情吧,他一下拘谨起来。告诉我拐过前面的山坳就是海了,还告诉我说,那里是古雷深水港口。
道声谢后,我拉着行囊,独自前行。
沙土路,一阵冷风吹来,扬起漫天灰尘。我急忙伸手捂住脸,但一粒沙尘还是蒙了眼睛。我使劲地揉搓眼睛,却弄不出那粒沙尘。
“我帮你吧!”他走近,温和地问我。
“那就赶快呀,我都难受死了。”我叫嚷着,在他面前没有一点戒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奇怪,在这个陌生男孩的面前,我心安稳。他凑过来,一手撑开我的眼皮,猛然吹了一口气,随着泪水的流出,沙尘滑出来了。
“真是的,漳浦的天气这么不友好,一来就先给我这样一个见面礼。”我忿忿地嘟嚷。
他一直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没再吭声。
“你能不能帮我找家旅馆?我第一次来这里。”我低低地乞求他,为自己刚才的冷漠态度抱歉。一起下车的旅客都走远了,他是我目前唯一能询问的人。
他带着我往繁华一些的街道走,拐过一个山坳,是一片开阔的地带,那里密集着许多楼房。他告诉我,这里才是镇中心,车站那边比较偏僻,航运忙时,人才多。正如他说的,这里的街道热闹多了,买年货的人来来往往,一派繁华。
逛了好一阵,从街头到巷尾,硬是没看见一家开张的旅馆。我失望地拖着行囊,叹气说:“怎么办?怎么会没有一家旅馆开张呢?那些老板难道都不做生意吗?”
“拜托!我们这里是乡下,不是旅游区,大过年的,没外人来,谁会去住宿呢?大家自然都住在自己家呀。”他说。
“可是我不是来了吗?我就是游客呀!”
他看着我笑,好一阵后才说:“大小姐,难道那些旅馆就专门等你来呀?”
“可是我现在怎么办?露宿街头?”我哭丧着脸。
他犹豫了一阵,看着我,突然认真地说:“你相信我吗?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家里父母和妹妹都在。”
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一面之缘的男孩,他邀请我去他家住?
我怔怔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探寻他说出这话的意思。他的脸红了,紧张地低下头。一阵后,他说:“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帮你。我家有空房间,我可以带你去海边,我是漳浦一中高三的学生……”
我相信他,这个会脸红的男子,他的眼神让我安心。可是他的父母会同意我这个陌生女孩在春节时住在他们家吗?我说出了我的疑问。
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一定行的,他的父母和妹妹会欢迎我的到来。
有点忐忑,但我还是跟着他去了他家。从街道的巷子进去,拐一个弯就到了。是一幢闽南风格的两屋小楼,一楼是大块的条石磊成,二楼的墙面上贴着白色的瓷砖。大门很讲究,厚实的门板,铜制拉环,门上贴着关公和秦琼的画像,还有红艳艳的春联。
一切正如他所言,他的家人欢迎我的到来,他们的热情让我倍感温暖。萍水相逢的一家人,他们给了我一次难忘的春节记忆。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情绪降到冰点的我却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人间温情。
C
到了他家,我才记起还没询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陈建敏。然后把他的家人一一介绍给我。我也介绍了自己,为了让他的父母不那么担心,我主动拿出我的学生证、身份证给他们看。他们善解人意,连说没关系。他们的热情,让初来乍到的我不那么尴尬了。
淳朴的渔家人,他们用他们的方式让我这个外乡人很快就融入了这浓浓的春节氛围里。我和陈建敏同在高三,话语相投,我们唠叨着学习的压力,憧憬起美好的大学生涯,很快就建立起了友谊。那天下午,他带着我到镇上购买年货。后来,我们还去了一公里外的港口。
平日里繁忙的景象不见了,春节期间的古雷港静悄悄的。港口内湾的滩涂里,泊着许多破旧的小船。
他告诉我,冬天是休渔期,所有船只都不会出海。他还说,在古雷,最出名的就是鲍鱼了……
听着他详尽的介绍,在阵阵浪涛声中,望着眼前苍茫的大海,我突然有一种想高呼的冲动。蔚蓝的海面上,波涛涌动,一浪紧接一浪拍打着堤坝,卷起千堆雪。沿着港口的堤岸路,我们信路而行,任肆虐的海风扑面而来,拂起我飘逸的长发。
海岸边是成群褐色的礁石,转过一个山包,眼前的海面更加开阔,还有一大片干净的沙滩。望着碧海银沙,我兴奋得拉起他的手,奔了过去。踩着松软的细沙,我欢呼雀跃。我还看见不远处悬崖上矗立的白色灯塔。阳光,沙滩,海浪,悬崖,灯塔,纯然就是一副美妙的海景。我们沿着海滩走,跑跑跳跳,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
在海边,他突然就变成了孩子一样,跟着我欢呼,大声叫着:“大海,我爱你!”呼啸的海风挟裹了我们的叫声,但我愉悦的心却像一只放飞的鸥鸟正翱翔在无边的天际。那些坏情绪都见鬼去吧,我想大海会带走我所有的哀愁,我要快快乐乐地面对高考,我要活得好好的。我高声唱起张雨生的《大海》,唱得声嘶力竭,眼角滑落的泪珠风干了,我拭去泪痕,开心地笑。
他问我需要照相吗?我说不用了,美好的东西留在记忆中即可,照片终究会褪色,而记忆可以永远鲜活。
听到远处的鞭炮声响时,我们才返回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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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古雷的第二天就是除夕了。他带着我四处游走,逛街,买鞭炮,他还带我到小镇外面,看低矮茂密的防护林,看大片大片的沙土地。真是奇特的种植方式,每块地都有专门的喷水笼头在不知疲倦地洒水,细密的水珠漫天飞舞,在阳光下竟闪现出绚丽的光彩。
在路上遇见他的同学,望着他们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我的心莫名慌乱了。我听他的妹妹说了,他有个女同学一直很喜欢他,但他没接受,也没拒绝。“你女朋友如果知道我在你家,她会生气吗?”我故意试探他。“什么女朋友呀?你好早熟哟!难道你是为情所困?大春节的出来排忧解难?”他乐呵呵地逗乐我,一下就把矛头倒转过来。“才没有。我是为你担心,好心做了驴肝肺,算了,不说了。”我佯装生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想像他这样容易脸红的优质男生在学校里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在他家,在他房间,我看见了垩白的墙上挂着好多他获奖时的照片。他得过数学和化学的省赛前三名,还有他和他们学校篮球队获得漳州高中联赛冠军的颁奖照片。照片上的他满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青春焕发。
走在他身边,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侧脸比正面还好看,鼻子高高的,唇线温柔。我想,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像他这样温良好看的男子,而陈建敏终归只是我在陌生的漳浦一场偶遇的绚丽。他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吗?我不知道。但我清楚,他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他说了,他是一定要考上大学的,当然我也是。我们都有自己的梦想,未来的路还那么遥远,谁知道又会有多少际遇呢?珍惜这份偶遇的缘,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我想这是目前我们之间最适合的关系。
下午时,我没想到,真有一个他的女同学找上门来。不用介绍,我就猜想到了是那个一直喜欢他的女同学。那女孩叫杨肃,一个漂亮女生。刚见面时,她一直用敌对的目光看我,语气也不大友善。但在后来的聊天中,我主动说了我与陈建敏的相识过程,她才释怀。率真的女生,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了解情况后,她对我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还一直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玩。
那天下午,陈建敏的父亲让他到邻村一个亲戚家,就留下我和杨肃。杨肃心直口快,她一直在我面前夸他的好,从她一脸幸福的表情,我能猜想到,他平时对她应该还不错。在杨肃的述说中,我又知道了许多陈建敏在学校里的故事,这个会害羞的家伙居然会跳街舞,还参加过“快乐男声”的海选。杨肃娓娓而谈,我却是在脑海中构思了一幅又一幅关于他的画面,画面上的男孩一脸羞涩而又拘谨地站在“快乐男声”海选的评委面前……我禁不住笑出声时,杨肃很肯定地对我说:“别笑,我说的全是真的。”
陈建敏回来时,我和杨肃已经成了朋友。
E
除夕夜的古雷半岛,夜空幽暗。
丰盛的年夜饭后,陈建敏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我独自回到房间给父母打拜年电话。在我放下手机,正准备下楼时,突然接到了茹玫的电话。
我平静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茹玫出乎意料地首先向我道歉,说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误会我了,要我原谅她。我了解茹玫,这个倔强的女孩从来不肯轻易认错的,这次,我想她是和我一样在乎我们之间的友谊吧。茹玫说她去了我家两趟,都没找到我,问我在哪?我慌乱地撒了个小谎,说在亲戚家。
我能告诉茹玫我现在漳浦,在一个初相识的男孩家过春节吗?不能。她一定会嫉妒我的,我才不说,我要一个人独亨这美好的记忆。
和茹玫絮叨了半天,心里的结打开后,我不再生她的气。虽然来漳浦时我的心情降到了冰点,但是现在我的内心又燃烧起熊熊火焰。
窗外寒风呼啸,而屋内温情荡漾。这个祥和的夜,我安稳入眠,美梦连连。
F
年初一,陈建敏带我去了六鳌的崂岈山看“抽象画廊”。
年初二,我离开了古雷半岛,离开了陈建敏家。茹玫说她一定要和我见面。
和陈建敏一家人挥手说再见时,我居然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再见了!漳浦。再见了!美丽的古雷半岛。
我眼中悄然滑落了幸福的泪。真的,我很幸福,我和陈建敏约好了,等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我们要在古雷再相聚。我会为这个约定努力学习……
这场偶遇,是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