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来，往事
江南省W市青山福利院是一所由个人出资的小型福利院。地处城市北郊，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除了福利院里隐约传来的一声声欢声笑语，周围一片寂寥。
此时的福利院门前正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如果有人从这经过的话，就会发现这个人显得是多么怪异。已经是晚春时节了，头上的火辣辣的太阳昭示着夏天就要来临。而此人却穿着一身褐色的长风衣，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福利院大门。额头上出现的细密的汗珠，也不见他去擦一下。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福利院一个过来捡皮球的小男孩，隔着围栏看到了门外站着的怪人。连忙跑去了院长室，“乔爷爷，告诉你，门外有个怪人哦。在我们门前站了好久了。”房间内，一个已有半头白发的老人正伏在案头写着什么，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笑了笑，说：“哦？小鬼头，你没骗我吧。是不是又闯祸了，又要让我去帮你擦屁股啊！”语气中带着一种溺爱，显然不是真的责怪。如果这小男孩真的闯祸了，料想老人也会帮他处理，不会多加责罚。“乔爷爷，是真的。我不骗你！”小家伙仿佛对老人不相信他感到很气愤，小嘴嘟了起来。“好好好，爷爷相信你，我跟你去看看吧。”说着，起身，跟着一蹦一跳的小男孩走出门去。
“小星啊，你慢点，爷爷跟不上啦。”老人看着这活泼的过分的小男孩，无奈地喊道。“爷爷，你看，那人还在那呢，我没骗你吧！”叫作小星的小男孩得意得喊道。“是是是，我们的小星是好孩子，不骗人的，呵呵呵。”老人回应道，说话间却是一直注视着眼前的怪人。“小星啊，你先回去玩吧，可能是客人来了，爷爷去瞧瞧。”“嗯，乔爷爷，那我先回去了，嘻嘻，我没骗人吧。”“嗯，是，是是是，爷爷知道你没骗人。回头奖励你棒棒糖。”老人苦笑道。“耶~太好啦，谢谢爷爷！”说完，小男孩欢快地跑回去了。
小男孩离开后，老人打开院门，向着那怪人走去。老人身体还很是健朗，腿脚利索，眼也不花。老人在看着怪人，那怪人此时也看到了他。在老人看来，此人这身装扮，看着别提有多别扭了。而在这人看到老人后，老人眼中微微一闪，他察觉到，面前的人竟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就像在寒冬中北风灌入了脖领中一样。老人心中这奇异的感觉更浓了。“先生，您好，我叫乔青山，是这座福利院的院长，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尽管心里很腻歪，老人还是礼貌地上前询问。“没。。。没，没，我只是，只是路过这里。。。”这人抬起手，不自然的摸了下鼻子，却也不放下了，把手挡在面前，结巴地答道。
“哦，这样啊。呵呵，看你提了个行李箱，老哥我还以为是我那些院里出去的孩子回来看我了呢。呵呵呵。”乔青山尽管觉得略有一些怪异，却还是和蔼地和这人攀谈起来。爽朗的声音，让人油然生出一股亲切感。
“哦，呵呵。是吗？呵，呵呵，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说着就要告辞而去。
“哎，哎，怎么就走了啊，这大热天的，要是不急的话，进来坐坐，不介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聊……”徐青山说着，却是瞳孔一阵收缩，仿佛发现了什么，更带着一股不确定的忐忑，“哎，对了，小哥，我看你有点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人连忙说道，“没，没没。。。那个，我还有点事，老院……老爷子，我就先走了啊。”说完，连忙跑也似的走了。
“哎，哎！哎，别走啊，哎，唉！”望着那离去的人，乔青山露出惆怅的神色。“像，确实有点像。是不是他呢？唉，有十几年了吧。。。”老人喃喃道。“小毅，是小毅，一定是”“小毅，等等爸爸，回来，快回来！”乔青山疯了似的追上去，而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找了好久，乔青山无力的跪倒在地上，“爸爸错了，只要你回来，小毅！爸爸只要你回来。”老人的声音，似呢喃，似低咽，久久不散。那人要在的话，一定会发现，这个自称爸爸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
小镇的环境还是不错的，青山绿水，绿意盎然。这人跑出不远，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一块天然草坪上。脑中嗡嗡直响。忽然，似再也压抑不住，抱头痛哭了起来。当年永远精神头十足，充满干劲的院长，如今已经有那么多白发了，眼角亦布满了皱纹。而因为当年的种种，以及十几年的漂泊人生，让他最终无法说服自己与乔青山相认。转身离去时，个中滋味，实在难名。
良久，泪水渐停，抽噎着抹了把眼睛。埋着头，通红发肿的双眼无神的看着脚下。也不知是脑中想的事，告一段落了，还是眼睛哭的累了。他注意到了身下，看到了那是什么。那是绿，一片嫩绿，柔软的草坪。顷刻间，眼泪又流了出来。久久不停。
是的，乔青山对这人熟悉的感觉没出错。这人不仅见过乔青山，而且还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这个泣不成声的人叫作乔毅，刚刚从欧洲回来，并马不停蹄的回到他心目中永远的家。只是结局却是近乡情怯，邻人扼腕。
乔毅是个孤儿，一个从小被父母遗弃的可怜的孩子。乔毅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父母丢弃在福利院门口。被外出的乔青山捡到，并带回了福利院。从此在这个他心目中永远的家中，生活，慢慢地长大。
本来的乔毅跟乔青山的关系很好。就像现在的小星一样，小乔毅从小就喜欢跟在乔青山的屁股后面。别的小朋友都叫乔青山院长。乔毅却自始至终都唤乔青山爸爸，而乔青山也不以为意。在第一次跟乔毅说明无果后，也就不再阻止。此后也把乔毅视为己出。乔青山永远忘不了那天在派出所登记户口的时候，小乔毅稚气却坚决的话语——“爸爸姓乔，我也要姓乔！”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乔毅跟乔青山一定是让人羡慕的，父慈子孝的一对老少。
那一年，乔毅17岁，高中毕业。被江南省理工大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乔青山欣喜若狂，带着乔毅回到了他家里。让爱人整了一桌子菜，一家人一起为乔毅庆祝。那天乔青山醉了，乔毅也醉了。
每每想到那天在书房里发生的事，二人都会不约而同的追悔莫及。听闻者也无不唏嘘不已。
饭后，乔青山乔毅二人，来到书房谈话。乔青山看着录取通知书，笑容满面，一脸欣慰。乔毅望着如此高兴的乔青山，心里酝酿已久的话却说不出口。一阵挣扎之后，终于还是开口了。“爸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说吧，呵呵。”
“爸爸，我想去踢球。”乔毅忐忑。
“好啊，去吧，早点回来。”乔青山知道乔毅自小就喜欢足球。就算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在今天这么高兴的时候也就不以为意了。
“不是，爸爸，我是说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去踢球，职业足球。”
“什么？你说什么？不上学了？”乔青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爸爸，我喜欢足球，我想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上完四年大学，之后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然后平淡的过完这辈子。”乔毅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
“别说了，不行！你知不知道，上大学的机会有多难得。你将要是大学生了啊，上完大学以后你什么做不了啊。我跟你说，上大学就是一条康庄大道！你想去踢球？踢球有什么用？拿玩物当人生，不是正道！你别说了，我坚决不答应！”乔青山怒其不争，气愤地说道。
“不，爸爸，求你了，我真的想去踢球。”乔毅哀求。
“不行，我坚决不答应。”
“我一定要踢球，一定，我已经长大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我一定要去。”年轻人的倔劲，就像脱缰的野马，岂是轻易能拉回的。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乔青山气血冲头，再加上酒意上来了，竟一巴掌打在了乔毅的脸上。
这是乔青山第一次打乔毅。这是气急了，乔青山打完后就后悔了。但做为父亲的威严让他是拉不下脸向乔毅道歉的。在那闷着脸，不说话。
房间里闷得可怕，乔毅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乔青山。他哭了，不是因为痛，而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这个他自认为合理的请求，乔青山竟然完全不支持。“我一定要去！”说完，冲出了房间。
片刻，乔毅就要推开家门，乔青山的爱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一脸疑惑，喊道：“小毅啊，你怎么了啊，怎么这就要走了啊？”
乔毅迟疑片刻，推开门，低头看着地面，闷着气不说话，却是不再像刚才一样，要跑着离开了。
“小毅，来，有什么跟妈妈说，妈妈帮你撑腰。”看到乔毅这幅模样，她就知道乔毅肯定是闹别扭了。正在她想着一向懂事的乔毅怎么突然跟爸爸怄气的时候。
跟着出来的乔青山气愤未消地吼道，“别管他，让他走！乔毅，我跟你说，今天你要走出这个家门，从今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这个爸爸！”
这是气话，当然。不过，这世间许多事，许多美好的关系、情感，都是在彼此气愤冲头地情况下弄糟、破裂的。
“你本来就不是我爸爸！”这句话说完，乔毅就后悔了，不过年轻人的自尊心，还是让他坚决的踏出离家的脚步。
乔毅走后，乔青山站立在那里，久久不语，乔毅的话仿佛是晴天霹雳，对爱人安慰的话也置若盲闻。心中五味杂陈，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许多。
————————————————————————————————————————————————
离家后的乔毅，为了远离这个家，也为了心中的梦，凭着心中的一口气，和年轻人的闯劲，几番辗转终于来到了日思夜想的欧洲。
不过，当他来到这片土地时，却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梦开始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并且，偷渡者面对现实的艰辛，也渐渐磨灭这最初的雄心。
四处碰壁，碌碌无为，为了生活，已经消耗了太多太多。心中的梦，还能在吗？
一晃十几年，他累了，真的累了。身体的衰老，也让他不得不放弃了，所以，他回来了，回到了他的家，永远的家。只是，那句爸爸，为什么就这么难喊出口呢？乔毅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人生。
离家那天以后，家里的事情，乔毅就不知道了。爸爸还有一个女儿，现在，外孙应该也十多岁了吧，他应该很幸福吧，应该吧。
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乔毅走后，对足球没兴趣的，从来不看球的乔青山开始看球了，开始关注欧洲赛事，哪怕是小地方的联赛都会想方设法的了解。为的，就是在某一天，某一场比赛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如果不回头，错过的风景也许就真的错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