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聚海把脸郎当下来:“嘿,你这是干啥?不就是借你俩钱吗?至于这么着急吗!干啥?想绑票咋着?”
钱满天笑道:“违法的事我不干,可你们拿我二十万块钱,你们得还。”
金聚海说:“你知道你那集资是非法的吗?你干的这事就是违法的,我一个电话报上去,公安局就得来抓你,你还想挣大钱,你小屋里关着去吧。”
钱满天脸色煞白,用手指点点金聚海,然后对孙家权说:“你都听见啦,借我的钱,不说好听的,还这么臭白我,你,你说,咋办?你要说解决不了,没关系,我这就去县法院。你要说你们不怕,法院有你哥们,我立刻回去告诉我那几个兄弟……”
“咋着,你们还要来武的?告诉你们,我可不怕,我在矿上见过多啦。”金聚海也火了。气氛顿时紧张。
玉秀赶紧上前劝解,孙家权瞪着眼珠拍桌子大喊,总算把他俩给震乎住。然后,他埋怨国强:“瞧瞧,都是你,你要是痛快,我们早吃完走啦。”
赵国强站起来说:“这是能痛快的事吗?我办不了,我不于啦!这村里的头头,你们另找旁人吧!”
他说罢噔噔跑回后屋,把门一关,用被子把头一蒙,往炕上一倒,任凭旁人咋喊,他就是不动。
孙家权这叫来气,折腾了六够,挨了老爷子一顿骂,又碰上国强这么个倔驴,到了啥也没弄成。他回头一看钱满天,满肚子火全冲他去了:“你来干啥!你算哪的大鸟?啥都想霸占!借你的钱,早晚给你得啦,保证不少你一分,你干啥来坏我的事。你要不来,我早把思想工作做下来啦,这可好,把他闹得也掉耙子啦,这么大个村子,还不得乱了!”
钱满天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不干有得是人干。他不干,我干!”
金聚海轻蔑地说:“你连党员都不是,你能干支书?”
钱满天说:“入党得花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孙家权说:“你别胡来啦,那不是花钱买的。”
钱满天说:“那我就当村主任,我说选就能选上,你们信不?我这回也当他一把村干部,省得你们说我瞎掺和,叫人不待见。”
孙家权说:“行啦行啦,你还是忙你自家的事吧,我看你家的那些事就够你操心的了,村里这些事,你顾不过来。”
钱满天说:“咋着,以为我没那个能力呀?我这回说啥给你们干一个瞧瞧。玉玲,你不是管村里选举吗?我报个名,我要竞选。”
玉玲说:“你报名得有十个选民复议,赞成你作为候选人。”
钱满天乐了:“十个?咱自家人就够了,今晚上咱商量商量。”
孙家权敲后屋的窗子喊:“国强,你别耍熊,你有能耐就躺着别起来。反正这事定啦,过些天就来测地,你不落实也不行!”
“我辞职啦,我不干啦还不行嘛!”
“不干也不行!这事就定在你身上。”
孙家权和金聚海要走,钱满天上前说:“二位是不是上我那头坐一小会儿。”
孙家权问:“干啥?不让走?”
钱满天说:“我这资金紧张,你们那钱,还得抓紧还给我。”
孙家权看着金聚海说:“说说,啥时候能给上?”
金聚海想了想说:“就是个过账的事,十天以内吧。”
孙家权说:“银行办事效率咋这么低,过个账过了一个多月。”
金聚海说:“这回没问题啦,我昨天打的电话。”
孙家权冲钱满天说:“这回行了吧?十天以内。你就等十天。”
钱满天说:“二十天也行,只要不一天一天往后拖。我拖不起呀。果茶现在正在淡季,销不出去,资金都压住了,你们行行好,快点把钱归回来。我腾出空,再张罗些,到时候你们再用钱,我绝不说二话,一定让你们满意。”
孙家权说:“行啦,那些事回头再说吧。你要有心帮我,就帮我做做国强的思想工作,让他快点振作精神起来干活,别要熊包。告诉他,他闹到啥时候,也别想扔了夹板。”
钱满天笑了:“好家伙,想干的,不让干,不想干的,非套夹板,你这也不尊重个人的意见呀。”
孙家权说:“哪来的那些尊重呀,都尊重,我这个镇谁说了算,恐怕都说不清了。该民主的时候就民主,那时候一年里有数几天,绝大多数的日子是集中。你连这个都不明白,还想当干部。”
钱满天点点头:“这里还有这么多说道呢。哪天你好好给我讲讲,我付给讲课费。”
孙家权说:“你咋一张嘴就离不开钱呢……”说完就往院外走,玉秀上前在他耳朵边说了些啥,他不耐烦地一摆手,说那些事以后再说,就下了台阶。玉秀回头瞅瞅玉玲,小声说快让国强给办啦,我急等着用呢。
金聚海眨眨眼睛,走到钱满天跟前悄悄说:“钱兄,我刚才的话有误,你能当干部,你想法当吧,我支持你。”
声音虽小,钱满天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想,是不是不想还我的钱呢?主意咋变得这么快。就在他犹疑这一小会儿,金聚海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村里和你的企业在一块,那是多大实力。”
钱满天好像正饿的时候让谁扣了一脸粥,扣迷乎了却舔出来这东西能吃。但他还没有想出咋跟人家说句啥,金聚海已经坐上车跟孙家权走了。
玉玲这时才松了口气,朝后院喊人走啦,别躺着啦。
赵国强一骨碌就爬起来,到院里挠挠头皮说:“可走啦,我的天呀!”忽然见到钱满天,他上前抱了下拳说,“来得不错,救我一驾。”
钱满天指指玉玲:“她打的电话。”
赵国强说:“我知道。要不,我也坚持不到你过来,快把我逼死啦。”
钱满天愣愣地问:“你咋说不干啦?真不想干啦?你要不干,咱合计合计,别把权力掉旁人手里,实在不行,我也能干。”
玉玲笑了:“你还当真呀,那不是跟他们对付嘛。”
钱满天说:“好家伙,我还以为生意场上才有真真假假,闹半天官场上更厉害。我得跟你们学点啦。”
赵国强笑了笑说:“你不用学这个啦,这都不是正常的,要是允许人家讲话,我也不装这个熊。满天呀,我看咱得学学政策了,别看金聚海那些话不中听,可里面有值得你注意的地方。非法集资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你说的,现在果茶销售是淡季,本来资金就压住了,回头像金聚海这样的借你的钱再不还,入会的人还得吃高利息,你咋能承受得了,还不得连老本都搭进去。”
钱满天心中暗叫好精明的国强呀,一下子就看出这里的漏洞。但眼下不能在他面前服输,只要把欠款抓紧收回来,局面还是能稳住的。钱满天脸上毫无表情地说:“这个,你就放心吧。一是现在社会上集资的太多了,你到县里市里看看,各单位都集资搞三产,要是都是非法,那可就多了去啦,全国监狱都住不下了。二呢,眼下我这还没有太大的风险,借出去的钱,要的差不多了。搁在我朋友那的大泡儿,月月利息一分不少地给我。这么好的生意,哪能扔了不干呢。”
赵国强摇了一下头说:“要是像你这么说的,当然干得过。可我咋听说,你那坏了不少的账……”
钱满天脸色顿时变了,不高兴地问:“你听谁说的?”他不由自主地看着玉玲。
赵国强说:“你别瞎猜疑,用不着你家里谁说。咱们这点地方,有啥事还能瞒住。有人耍钱输了一点也不心疼,说输的是钱家的钱,不输白不输。”
钱满天差点蹦起来。忍了又忍,他叹口气说:“刚开始,没经验,算我倒霉,往下不会有了。我走啦。”
玉玲突然说:“大哥,你等会,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钱满天扭头问:“啥事?”
玉玲说:“我想跟满河分出过。”
“分家?你们自己单过?”
“嗯。”
不光钱满天没想到,连赵国强都吃惊。钱满天冷笑一声眯着眼睛说:“早就谋划好了吧?”
玉玲说:“想法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没得着空儿说。大哥,年三十晚上您说的天下大事分啦合啦,我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哥们妯娌,早点分开过,还都是好亲戚,要是打臭了再分,连好邻居都不如……再说,单过对满河也有好处,跟着你,他一点脑筋也不动。前几天,有几个妇女要办饭馆,要我牵头,满河也可以在那里干活……”
钱满天皱着眉头,双手比划着说:“可是,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时候提分家,就等于拆我的台呀!这一大家子人,你清楚呀,有几个是能成事的?有几个能自己过好的?我支撑着这个门面,为啥?我是老大,父母没了,我就得负责……我不敢指望你帮我啥了。可惜呀,我这个当家人无能,治理不好这么一家人,乱乱哄哄,伤了你的心,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共事……”
赵国强看钱满天说得怪真诚的,不由地动了心,劝玉玲道:“玉玲啊,这件事你还得慎重呀,别头脑一热就干。你没有单过过,也没经营过饭店,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个问题,你说你要牵头办饭店,在哪儿?”
“想在公路边上。”
“那你村里的工作咋办?”
“我也正要说这事呢。村妇女主任这活,没啥硬任务,设一个专人干,还得发补贴。村里迎来送往的差事,说心里话,我打心里腻歪,虚事多,实事少。还有就是咱们家里两个人都当干部,不好。我想,过一段,你把会计配好,我把账一交,我就不当村干部,去干点实在活去啦。”
把这些话说完了,玉玲心里非常痛快。就跟大热天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井里的凉水一样,全身都跟着舒服。她自己也觉得挺奇怪,这几年心情总是不好,看啥都来气,也没少劝自己,可就是不顶用。村里不少人都说玉玲是三将村最幸福的人啦。可自己咋一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呢!钱家有钱不假,可那个院里缺少真情。可能是让刚才孙家权他们逼国强的场面刺激了一下,先前心里的别扭一下子理顺啦,理明白啦。
玉玲说完想起件事要办,把放在锅里的饭菜盖好,对二人说:“我可都说完啦,就得这么往下办。眼下你们两头的事,我还都管,但你们赶紧另安排,别怪到时候我撂了挑子走了,说我没跟你们打招呼。”
玉玲推门出去了。剩下赵国强和钱满天互相看看半天没说话。钱满天摇摇头说:“玉玲这脾气,可真够呛。”
赵国强说:“这可咋好,你不是有意想当干部吗?这妇女主任你来干吧,不少村这职务都是男人干的。”
钱满天说:“女人的活,我干不了。”
赵国强说:“又不让你生孩子。”
钱满天喊:“那我也不干。”
赵国强说:“那就回去分家吧。”
钱满天说:“家也不分。我辛辛苦苦挣的钱,一分家都得拿走四分之一,我才不干呢!想分家自己走,想带我的东西走,没门!”
赵国强乐了:“你又钻钱眼里去了。人家玉玲可不是图你的钱才要分家。”
钱满天说:“我跟他们搞法律的人问过。如果分家,就得按法律办,要不然分不清……唉,我挣这么多钱图啥?还不如人家贫困户省心,救济干的吃干的,救济稀的喝稀的……”
赵国强说:“要不,你把家产全捐出来,我给你个贫困户的称号,山坡上还有一间半草房,给你住……”
钱满天噌噌往外走,走了几步扭头喊:“凭啥?我有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