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山镇西南一角。
三三两两的往来之人,浑不似普通商贩、乡农,倒是大都斯文风雅,状类富绅少爷、士子儒生之辈。
这一片角落本也不少商铺、摊位,但相比于街市别处的热闹景象,这儿却极少吆喝、论价之声,显得清雅幽静许多。这便是十山镇最为有名的一处街巷--古文巷。
巷陌平常,而不平常之处在于,此处是十山镇字画、古籍、金石、古玩等买卖的专门场所。
更与众不同的是,古文巷不仅仅是艺文物件交易之处,更是文人集会研讨、赏玩品评和玄谈论争之所。
多年来,十山文运昌隆,多少名士俊才由此冉冉而起,于是古文巷也日益享誉三江乃至九州。
陈锋已不是第一次来艺文巷了。相比巷子里那些或专注,或偏执,或痴迷地流连于一些字画、诗文、印鉴、孤本之前的风雅之士,陈锋最多瞄几眼那些颜色艳丽却装扮素净的仕女图,看着就是舒心嘛!至于那些字画、诗文,他本就只粗识文墨,兴致不大。
陈锋极为熟悉地朝一处摊位走去,却意外地发现那处摊位不像往日那般清净,旁边竟围满了人,有喧哗之声从人群中传出。
凭着灵活的小身子,陈锋挤进人群一看,雪伯伯还是那样大马金刀地坐在摊位上。只是,他往常似闭非闭的一双眼睛,今儿却罕见地盯着摊前的两位少年。
这两位少年都一身公子哥打扮。其中稍矮小的一位大概十三四岁,着一袭天蓝色稠衫,小脸微圆,斯文端正。另一位稍高的估摸十四五岁,白色长衫洁素简约,质地却上好;脸形稍尖,清爽白净,隐隐流转着一介清贵之气,但又好似有一丝别于少年的芬芳味道。
白衣少年优雅地轻摇纸扇,伴着微风,一丝丝淡淡的幽香流溢而出,暗香浮动。“这张画怎么能值二十两银子?就是衡州第一画师方清源方大家的字画一般也不过这个价钱。看这画上落款‘雪云翰’,根本籍籍无名,却乱标高价,纯是欺世盗名,欺骗敲诈吧!”少年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指着画摊,清脆尖细的声音如珠落盘,叮叮当当,毫无停顿。
话音悦耳动听,可言辞却是问责捣乱之意。白衣少年明亮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种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就在小脸上绽放开来,写意轻柔。
“这位公子,高山流水也要知音相赏,才知其中妙处,你既不识此画价值,不想买的话就请离去,何必恶言相向,毁人清誉呢!”陈锋见雪伯伯仍是平时那般和蔼慈祥的神态,语调淡然,不见恚怒。
“什么?竟说我不会品画,才不识这画价值。今天就非要你说出个道道来,要不然我就报告官府,治你诓骗之罪!”白衣少年纸扇一收,声调提高不少,白净的脸色多了几波红潮,若隐若现。
这下,围观的人群终止不住也叫嚷起来。
“这俩公子是外地人士吧,哪知道我们十山的这位少年英才啊!
“自己没水平没眼光,就不要出来瞎闹嘛!”
“咱们十山艺文巷向来货真价实,什么时候诓过人?”
……
一见群情汹涌,那位略圆脸的蓝衫少年忍不住扯了扯白衣少年的衣袖,细声细气说道:“小、小……少爷,还是算了吧,这画如果不值这么多钱,不买就是了,咱们走吧!”
“哼,这些刁民竟敢联合起来诓骗外地人,今日不论个是非曲折,本小……本少爷还就不走了!”
“呵呵,哪里要论公道啊,那就让在下来评评看!”清越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但那声音却好似就近在众人耳边响起,中正和畅,舒人心怀。
人群微动,人们不自觉地便自然让出空路,却见一位青衫文士负手行来,磊落飞扬。
陈锋一见那青衫文士,当下又惊又喜,这不就是今天早上渔船上所见的那位神奇仙人吗?
青衫文士环顾一圈,瞧见陈锋,好像也还有印象,对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笑容虽浅,却似乎散发出一些别样气息,非一般的温暖明亮,即便秋老萧索,也让人如沐春风,沉醉其中。
众人见这青衫文士气度不凡,早有人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小意道来。
文士这下将负着的双手向前一拱,朗声说道:“在下也是外地人,偶经此文脉昌隆之地,本不应班门弄斧。但旁观风雅之争,一时心喜,不免想和诸位方家一起切磋讨教下!”
说罢,青衫文士神情一凝,将目光定格于白衣少年手指的那幅字画。
谁知一赏之下,文士便止不住心下大惊,这字画及诗歌中散逸出来的书卷气竟极为少见。看这气质、笔意,应是少年人所作,但不知是谁家子弟,其书卷气比之名流雅士、饱学鸿儒都来得俊逸清雅,精纯充沛,几近“书卷清气诀”第一层的修为。若不是禀赋特异,天纵奇才,加之后天勤学上进,饱读诗书,断不能有如此功力!
“‘小膛真个白鸥轻,一一鸣榔作阵行。打得鲜鳞归去早,蓼花深处卖鱼羹。’好诗,好字,好画,简直太好了!”
“哼,这字画简素单一,乱头粗服,有什么好的?”文士一连串的好字说将出来,白衣少年虽有点局促不安,仍兀自坚持着。
“非也,夫画者以简为上,意在笔先,直追所见。虽笔墨寥落,而意趣自足,愈见神韵。这幅渔父图动笔皆奇,一点一拂,无不情韵连绵。画中人物形神兼备,山水古质清峭,将渔父隐逸萧散之飘然风采表现得淋漓尽致,风趣巧拔,体韵遒举……”
“至于其诗文,字句恬淡优游,而意境清新悠远,深得陶潜田园诗个中真味,洒脱惬意。而其书法,气、势并举,随笔所至,一片平和简静,遒丽天成。犹为难得的是,诗、书、画三者有机结合,融为一体,互为依存,可谓妙绝毫颠,已臻先天之境!”
青衫文士指点书画,畅所欲言,更见风度,叫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