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西门残雪的手搭在木门上,刚刚推开木门半尺,头也不回地道。
“我只是刚才,突然就想通了。”
叶归澜依然坐在雕花木凳上,秉着一盏醴酒,语调平缓地说。但他的眼神变了,那双总是落寞幽深、带着淡淡雾气的眼瞳翻涌起的了刻骨的肃杀!
“想通了什么?”西门残雪心中震颤,嘴上仍是冷冷的语气。
“你是夜后。”
“我一个理由。”
叶归澜放下瓷杯,长吐了一口气。他今夜的初衷是应邀一见西门残雪后放任她离开,告知埋伏在周围的虎贲,西门残雪没有丝毫疑点,但经过方才一系列漫长又迟缓的对话,他的心态却是慢慢地变了:“因为你的眼神。”
“荒唐!”西门残雪低喝,竭力压制住被误解的怨愤,这个缄默沉着的年轻人竟然给自己一个如此可笑的理由。
“我知道你不信。”叶归澜笑了笑,“我其实想说,颐王遇刺的那一夜,我不相信我们的相逢只是巧合。”
西门残雪扶住木门的手不经意地一颤。
“那晚我没有失眠,而是闻说颐王府出了事,我估摸是夜后出手,于是带刀出门,想去颐王府探个究竟。”叶归澜看着西门残雪的背影,突然有很多话想要说给这个冷漠的女人听,“我没想到会遇见你,更没想到……你会给我留下困扰我近三个月的疑惑。”
“什么疑惑?”西门残雪冷哂,“你去颐王府不是巧合,我路过那里,就不能是巧合了么?”
“那晚你不慎撞在我身上。当时灯光昏暗,我没有发现什么。”叶归澜缓缓地说,“但后来我回到府上,才发现我衣衫的前襟上,全是血。”
全是血。
西门残雪头脑顿空,冷汗从额前沁出,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只是叶归澜看不见。
“这些也就罢了。可事后我听说颐王遇刺的那晚夜后不是一个人在行动,她有同伙。”
西门残雪知道他指的是韩铮:“那……又如何?”
“说明夜后负了伤,而且撤离艰难。”叶归澜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速,却听得西门残雪冷汗直流,“我一直都相信夜后有着强大的后盾,但夜后实力超群,不到万不得已,她的同伙不会贸然出手救她。”
“但是夜后有几次行动的时候,我均呆在白府没有外出。”西门残雪内心愈发地不安,她不是夜后,可听着叶归澜的分析,她连自己都开始怀疑,“我都不在现场的。”
“夜后行事向来都在子夜,那时白府上下早已歇息,凭夜后的伸手,出入府院而不惊动巡夜人,并非是件难事罢。”
“强词夺理!”
“而且,你现在不是已经以‘投奔亲友’的名义脱离白府了么?”叶归澜说得从容,西门残雪的心却是越抽越紧。
“我……”
“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相信的。”叶归澜迟疑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无法想象我仅存的几个朋友中,会有我的宿敌。——我的朋友不多的。”
“但,你还是相信了。”
“直到我与林兄弟在右仆射府对上夜后,我看到了她的眼睛,直到前些天我独自在这里喝酒的时候,看见你在这里与你的同袍接头。”
“那一次,你……看见了的?”西门残雪生硬地问,她知道自己即便向叶归澜坦白关于月行舟、关于这趟来建康的目的,叶归澜也不可能相信,两个人的命格相似倒了一种极限、种种证据成立,没有人会相信她们不是同一人。
“我看见了,尽管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在干什么。”叶归澜继续说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就算到了那一步,我都还是不敢相信,直到今天,我看着你的眼睛,我才真正想通了。”
“可是,我不是。”
“给我理由。”叶归澜用刚才西门残雪的话来反问她。
“我……”
西门残雪只觉后背的薄衫已被冷汗湿透。此时此刻,这个总是喜欢保持着一份独有沉默的年轻人像是彻底变了,尽管他仍然是宠辱不惊的语调,但句句锋锐若刀,攻得西门残雪无处设防。
这是一个荒唐的误会。西门残雪不是夜后,可她面对叶归澜的种种理由,她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她不是。
叶归澜看着她的背脊开始颤抖:“乱世大抵不过如此,就是逼着我们每个人向宿命妥协。”
“好一个向宿命妥协,我没想到今日我约你一会,竟会将自己拖进死局!”西门残雪忽而无端地笑了。她也不转身,而是背对着年轻人,用情意寡淡的口吻问道:“那么,你是要杀我么?”
“西门,对不起。”
话音甫落,西门残雪便听见身后长刀出鞘的犀利声响!她在惊诧中转身,妖异诡谲的青色刀光已经直扑眼前!
叶归澜血馥在手,以极快的速度飞身纵出,这柄背负逼命刀格的阴煞妖刀扬起铺天盖地的浓重血腥!西门残雪沉肩斜闪,叶归澜先发取命的一招击中海棠缃舍的木门,一声裂帛似的声响,厚实的木门应声崩裂!
只见叶归澜迅速收了刀势稳住身形,立即侧身旋臂一记斜斩,逼得西门残雪接连两个后翻。闪避中的西门残雪本能地要亮出武器,却在搜寻的那一刹惊得心口一痛——她只随身带了一杆玉笛!
这是最致命的错误!
叶归澜攻势如潮,这个缄默不言的年轻人年对宿命与仇恨,运招发招间竟有了他父亲战场上杀敌时的暴怒模样。
西门残雪且防且退,她没有武器,只能在防守时拼命寻找抽身的一丝机会。条条证据指向她,她纵然有千万张嘴,也为自己洗不出一丝的清白。
海棠缃舍内的打斗声引得栖月阁的酒客与伙计纷纷涌到门口探看,可面对冲突愈发激烈的两人,无人敢上前劝阻。
叶归澜熟练地运刀,起手落刀间尽是极招相向。可随着冲突的继续,年轻人内心的不祥之感却是愈来愈强烈——除了听见周围闻声看来客人,没有一个便装虎贲冲进雅间助阵。
年轻人顿时醒悟——自己被利用了!
虎贲不愿直接对上西门残雪背后的白家,以白家在建康的家业与势力,并不是虎贲所能轻易得罪的对象,于是虎贲由谢少京登门劝说自己之后借自己之手擒拿西门残雪。但叶归澜已经收不了手了,昔日友人,今朝决裂,他已经与西门残雪撕破了最后的掩饰,前尘尽断,过往不存,他心知既然已经踏上了这一步,就注定无法回头,更何况条条证据在手,西门残雪的身份在他看来已经成为定局。
尽管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但叶归澜不知道,也不可能再知道了。
西门残雪又是堪堪躲过叶归澜必杀的一击。自从上次在颐王府负伤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动过武,如今叶归澜突如其来的索命逼得她不得不重拾功体,翻腾躲避间竟不觉有些吃力。
叶归澜走空的这一刀砍在了墙上,他略一停顿,拔出陷进墙壁的长刀,转身一脚踏在雕花木凳上,整个人借此垫脚腾空弹起,他在半空中翻腕转臂,对着西门残雪使出了一招必得的绝杀!
栖月阁众人惊呼!
“死来!”叶归澜嘶声咆哮!
西门残雪在绝望中扬起头,四尺青丝迎着凌厉的刀气当空抖开。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叶归澜咆哮,但也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千钧一发之际,西门残雪掷出玉笛格挡,玉质的横笛飞旋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痕,玉白的痕迹迎着青色的刀光,在这一瞬间,凄美得让人心惊。
一声脆裂的声响,玉笛撞上血馥的刀口,毫无意外地裂成了数块碎玉,却也为西门残雪争取到了短暂的时间。她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极速后撤,退至桌边后她凌空一个后空翻,又生生避过了叶归澜紧随而上的一击。
骤然间右肩的剧痛抓住了她!
“唔!”西门残雪一声闷哼,她知道是右肩还未痊愈的枪伤迸发了。落地之后她捂着右肩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叶归澜又是一刀飞至,妖刀飞速削过身侧,她左臂的一小片血肉连着几缕断发当空飞了出去!
叶归澜没有停手,他从踏上这条寻仇之路开始,就已经注定回不了头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西门残雪已被逼至死角,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玉石俱焚。
只见已被逼上绝路的女子银牙一咬,纵身扑向了刀口!
叶归澜先是一怔,而后本能地想要变换刀路,熟料西门残雪动作快如闪电,她扑倒叶归澜跟前,一手死死攥住血馥的刀刃,另一只手以一个迅猛的肘击撞向叶归澜的胸膛!
年轻人一声闷哼,紧接着欲抽回长刀,西门残雪不甘示弱,在满场的惊叫声中,任凭死死握住刀刃的手已经溅出鲜血,她也拼命地想要贴近年轻人,用近身格斗换取一线生机。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年轻人松开了握刀的手,在这紧要关头,叶归澜竟选择弃去血馥,赤手空拳地与西门残雪一搏!
叶归澜转动手腕,先取西门残雪的左肩。西门残雪回身闪避,顾不上手掌与右肩还在滴血,她拧转身形,欲与叶归澜赌命搏斗。
孰料叶归澜的格斗之术使得并不比刀术逊色,西门残雪旧伤在身,瘦弱的身躯亦不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对手。不出几招,叶归澜便擒住了西门残雪的肩膊,年轻人双臂使力一震,西门残雪被他擒在手中,背脊猛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痛得她险些晕厥。
她知道,手无寸铁的自己已经败了。
叶归澜双手翻转,一手卡住西门残雪的咽喉,一手拧住她的双腕,将她抵在了墙上。
激烈的气氛顿时静了下来,西门残雪与叶归澜四目相对,她冷冷地看着年轻人的双眼,倦怠地吐了一口气:“原来,你……还会格斗。”
这时候,大量的便装虎贲才涌进海棠缃舍,围站在二人四周,树数柄刀剑直指西门残雪。
叶归澜的眼神亦逐渐冷却,他看着眼前那双满是戾气的眼睛,用淡淡地、只有西门残雪才听得见的音调说:“我只是一直没有说过,父亲生前,曾教过我……锁喉手。”
格斗圣术,锁喉手。
西门残雪还没有来得及惊讶,便被叶归澜一掌砍在了脖颈,登时晕了过去。
韩铮坐在分堂的窗边,看着夜幕渐浓的秦淮河,悠悠地喝着半盏薄茶。
他一直在等西门残雪回来。他一度很头疼这个特例独行的同袍,他承认自己的初衷并不是希望西门残雪见叶归澜,毕竟她已经与白府断了往来,任何与白府有牵连的人她都不应该再接触才是,但碍于叶归澜与夜后的宿怨,以及月行舟对夜后的忌惮,再加上上面又有意让他们从尽可能多的渠道来获取夜后的情报,所以韩铮还是默许了西门残雪一会叶归澜的决定。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西门残雪的这个决定,几乎颠覆了她的余生。
韩铮将茶杯放在一旁的矮桌上,闭上眼静静地养神。这么些日子一路周旋着走过来,心头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现在终于也有了短暂的闲暇时光,他觉得浑身都倦怠了。
突然,分堂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
韩铮蓦地撑开双眼,本能地从座位上弹起,顺手抄过挂在墙上的手弩,起手落袖间箭已上弦,直指胆敢冲入月行舟分堂的不速之客。
“韩叔,是我。”来人站在一片阴翳之中,低低地开了口。
韩铮愣了片刻,缓缓放下了手弩。他端起一盏烛灯走到前厅,明灭的烛光照亮了来人的容颜:“云歌?”
小南。或者说,云歌。
“你怎么来了?”韩铮将烛盏放在木桌上,再抬起头略略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云歌还是一身店小二的打扮,陈旧的衣衫上还有着斑驳的油渍,很难将他与月行舟的成员联系到一起。他转身掩上门,走到木桌边定了定神,开口道:“出事了。”
韩铮一惊:“谁出事了?”
“西门残雪。”
“她怎么?!”
“叶家公子认定她是夜后,与她在栖月阁发生了冲突。”
“这……”韩铮只觉得胸口一阵创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现在情况是怎样?!”
“她没有带武器,已被叶家公子擒拿。”云歌顿了顿,继续说,“他们的冲突惊动了虎贲,朝中已派人前来,带走了西门姑娘。”
韩铮沉默了很久,转而逼视着少年的双目,干瘦的面容因为惊惧与愠怒而微微扭曲:“你就这么看着……没有救她?”
“我若施救,月行舟在建康设下的所有布局,就全盘暴露了啊!”云歌忽然着急起来,流露出少年才有的焦灼,“这样朝廷会更加怀疑夜后是月行舟所指派!”
“哎,也罢,这不怪你。我若是你,也只能这般袖手旁观了。”韩铮叹息了一声,他一手按在桌沿,竭力压制住情绪,“叶公子……没有杀她?”
“叶公子留了她活口。”
“是在念及往昔的交情么?”韩铮冷不防地发出一声哂笑,目光逐渐冷却,“抑或……是在等开堂审判。”
云歌看着月行舟分堂的总司,迟疑了片刻:“叶公子的心思……”
韩铮没有说话。他不认识叶归澜,先前仅仅是知道他是齐国开国大将叶霆钧的独子,后来从西门残雪口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叶归澜的碎片,知道他总是沉默寡言、疏于世故,本应佩着他的爱刀独自一人行走在喧嚣之中,却与左尊将军的爱女有了婚约。
这般悖妄的人生,便只有用悖妄的思维来走人生路么?
韩铮半眯着眼睛,陷入了思考,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月行舟的核心成员缺失的原因竟是被当成夜后擒拿,这对于月行舟,无疑是最大的打击与羞辱。
但韩铮思量良久,只是淡淡地说:“切莫惊慌,我先想办法与上面联系,你回栖月阁等我消息。”
少年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手搭在门把上,少年顿了片刻:“会去营救么?”
韩铮怔了怔:“会罢。”
“了解。”少年说罢拉开木门,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中。
少年离开后,韩铮生生后退两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方才他平静至此,只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是这边月行舟分堂的总司,若自己此时乱了方寸,建康的分堂将会群龙无首,铲除夜后的计划将提前宣告完败。
其实在那一刹那,听着云歌的话语,韩铮有一种错觉,他险些以为西门残雪就是夜后,以为自己那满眼戾气、言语霜寒的同袍与那个在街巷中戴着鎏银面具夜夜杀人的妖魔就是一人。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韩铮并不对叶归澜的质疑感到意外,接近的身法、绝似的命格,西门残雪就如同夜后在人间的另一重投影,拼命地想要挣脱宿命的枷锁。
内心焦躁了半晌,韩铮就很快投入了工作——他必须得想办法营救。
与此同时,白府。
白羽笙拍案而起。
“此话属实?!”白羽笙看着眼前因疾奔而不住喘气的食客,震惊写满了他的眉间。
食客微弓着身子,站在离白羽笙一丈远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位俊秀公子怒上眉梢,他显得有些惶急:“请映少相信子崇,以上情形,皆是子崇在栖月阁亲眼所见。”
“这……怎么可能?!”白羽笙的手渐渐收握成拳,不可思议地摇头,“归澜他……怎有可能认定残雪是夜后?!”
子崇略低着头,他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才入白府门下没有多长时间,面对白家少主的置疑,他也不敢多言。
白羽聆抱着琵琶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听了子崇的话,亦是满心的不解。面对兄长的震惊,她也只能怀着琵琶站起身,尽力用平淡的口吻对白羽笙道:“哥,你先别急,一切都能扭转,既然残雪姐不是夜后,想必朝廷会还她清白。”
白羽笙没有说话,只是长久地叹息了一声。白羽聆沉默半晌,转过脸对着名叫子崇的门客道:“你出去罢,我们知道了。”
“是。”子崇略一施礼,退出了后厅。
子崇走后,白羽笙缓缓坐了回去,倦怠地仰头靠在藤椅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后厅装潢繁复的华丽屋顶,明灭的花灯辉映出他一脸的倦容。他大概没有想到,命运的罗盘竟会出现这样的偏差,将他引入了一条满布暗礁的分流,离他所设想的彼岸越来越远。
红尘的长河奇险湍急,白羽笙隐隐感觉到,自己此生,都渡不过去了。
“哥,这变故来得过于突然,残雪姐为了月行舟从武陵千里迢迢来到建康,竟会被当成夜后逮捕。”白羽聆看着失魂落魄的兄长,她也震惊,可她能做的只有劝慰与想办法。
白羽笙无言,只是静静地阖上了双眼。
白羽聆一时间有些词穷,她明白西门残雪之于白羽笙的意义,可她也了解西门残雪对月行舟的死忠。
沉吟片刻,白羽聆再度开口:“夜后是今年初春开始作乱,残雪姐是暮春时节才来到建康,时间上的偏差就足以证明残雪姐不是,叶公子怀疑残雪姐为夜后一事太蹊跷,昔日一同出游的友人,现今莫名刀刃想向,我想其中定有猫腻,有人从中作祟也不一定。”
白羽笙继续沉默,似乎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方才的激愤已经过去,任凭此时内心风起云涌,这位俊逸公子的面庞却也平静淡泊,或许唯有冷静地思考,才能为挚爱寻得求生的出路。
良久,白羽笙缓缓睁开双眼,却是低声笑了:“阿聆,你说,残雪……像不像夜后?”
像不像夜后?
白羽聆猛然心颤。她忽然想起数月前与西门残雪在水榭上乘凉时,自己无心的一句“他们要怀疑残雪姐是夜后也说不定”。
而现在,就真的被怀疑了么?
白羽聆三年前便认识了西门残雪,那时候自己才刚刚脱离风尘苦海与兄长团聚。而今三年如弹指转瞬,白羽聆怀中的琵琶拨过了红尘繁华、逝水流沙,但西门残雪还是那个西门残雪,四尺青丝于如晦的风雨中抖出锦缎般的华光,随身的玉笛在百翦霓虹里奏出了白衣苍狗、乱世年华。
可如今,一切终究还是变了。
西门残雪被与自己有着婚约的男子怀疑为夜后,自己与兄长却找不到一个自我说服的理由,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仿佛背负着累累血债的鎏银面具之下的那个人,有着苍白尖小的脸庞与锐利如刀的双眼。
“那,现在怎么办?”白羽聆到底是没辙了。
白羽笙苦笑着摇头:“与其说残雪像夜后,我更情愿相信残雪这趟来建康,本就是为夜后而来。”
白羽聆又是一怔。
“我一直都不相信残雪来建康的目的仅仅是调换人手那么简单。”白羽笙竭力控制住声调的平缓,“这些日子她不在身边,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夜后的出现无疑是挫伤了月行舟的利益,以月行舟这样一个狷狂绝戾的组织,怎么可能放任一个身份不明的顶尖杀手横行霸道?必然会采取雷厉风行的手段尽早将其拔除。”
白羽聆略略有些恍然:“所以哥的意思是……”
“残雪是拔除夜后的人选。”白羽笙紧紧扶着躺椅的扶手,艰难地道,“她要用她之命格死克夜后!”
白羽聆一惊,以白羽笙对西门残雪的了解,这番话无疑是点醒了她。白羽聆也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夜后出现后,听着街头巷尾的传言,自己总会对那个总是隐匿在阴影里的绝世刺客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原来只是因为她跟故人的相似,原来所有误会的起因只是因为他们有着绝似的命格。
“我曾经以为,残雪这趟来建康,除了调换人手,更是因为挂记着我。”白羽笙忽地自嘲似地笑了,继而摇了摇头,“我还记得三年前分别的时候,她跟我说,她会在总堂一切安置妥当后为我向长老请求调往建康,我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年,更没想到今朝我是等来了她,她的到来却不是为了了却我的等待。”
“哥……”
“阿聆,你先听为兄唠叨完。”白羽笙轻声打断她,一时间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这些年的变化很让你们失望。我敛去了所有的锋芒,心甘情愿地承蒙父亲的荫蔽在府邸里觅得逍遥,但这是我保全自身唯一能做的了,乱世命薄,人人自危,为了与残雪的承诺,我只能这样,一直这样撑到乱世的尽头。我知道这是懦弱,但事实确实如此,除了她、除了这个家,这个尘世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拼命的了。”
白羽聆沉默不言,她承认她一度很惋惜像白羽笙这样一个曾经有着美妙憧憬的潇洒男子也会沉沦进世俗的尘埃,他为了西门残雪一心苦守,他的奔走只是为了保全白家的利益。她知道白羽笙这样做只是想在这个乱世好好地活下去,但她同样明白这不是办法,这个俊逸超脱的年轻公子,不应该像垂暮老者一般等待天命降临。
所以白羽聆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来唤醒兄长沉寂的热血。
“哥还是不要自怨自艾。”白羽聆想了又想,“残雪姐入狱一事突然,我们也应及时相援以免一切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白羽笙怅然一叹:“我也想啊,但是世人之间千丝万缕的牵绊,让我无处设法。”
白羽聆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迟疑着问道:“叶公子那边……该怎么办?”
“我可以相信归澜作出这一判定的原因是有他人挑拨,以他对夜后的仇恨、以残雪跟夜后的相似,他被别人的挑唆蒙蔽了眼也是情理之中。”白羽笙泛着微光的眼底再度漾起了怒气,“但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不可能原谅他;在找到充分证据洗脱残雪罪名之前,我不会上叶府找他。”
“这……”
“阿聆,你是在担心这一纸婚约会作废么?”白羽笙看向妹妹,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你要知道,为了你,为了白家,为兄断不会轻易与叶家决裂。”
“哥,我不是要说……”白羽聆急得胸口一堵,“我们得想办法救残雪姐!”
白羽笙却是猝不及防地冷笑了一声:“救?我也想救,可是……阿聆你认为父亲会同意么?”
白羽聆一愣。
“夜后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大敌,人人避之不及,现在好不容易抓捕了几个有嫌隙的人,堂堂左尊将军却想着如何去营救。”白羽笙直直地看着屋顶的壁画,言语之间是道不尽的苦楚,“朝中臣子会怎么想,天下苍生又怎么想?”
“天下苍生……”白羽聆喃喃地重复,黑白分明的眼眸闪过一丝光彩,“哥,你终于又开始为苍生着想了么?”
“美其名曰是为苍生,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白家啊。”白羽笙笑了笑,“你的兄长不过是个自私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丝握不住的温暖。”
白羽聆无言以对。
白羽笙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无奈的笑意,又继续道:“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营救残雪,而是知道夜后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