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份家业传给谁,这本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但在武则天这里却成了很大的问题。双方争来争去,死了那么多人,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血浓于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在专制时代,尤其是家天下时代,将天下传给自己的子孙,这是不二法则。武则天虽然犹豫过,但她仍然没能跳出这个法则,这就是宿命,也是历史的必然。
4.情人与江山哪个更重要
酷吏政治废除了,贤人得用,臣民一心,国家蒸蒸日上,继承人问题也解决了。武则天的心放松了,她一面求仙问药,延年益寿,宠幸面首,一面游山玩水,招集群臣及文学之士赋宴作诗,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太子和武氏子弟相处融洽,一时母慈子孝,君臣和谐。武则天安然地颐养天年了,如果没有意外,她的政治生命就会随着自然生命一块结束,李显得以顺利即位,皆大欢喜,这是最好的结局。然而,一股新兴势力崛起了,这股势力不仅扰乱了大好局面,而且又一次改变了武则天的命运。这股势力就是面首的势力,其实面首的势力早就形成气候了。
武则天是一个喜欢美男子的人。高宗死后,千金公主给她进献了第一个面首冯小宝。为掩人耳目,她让冯小宝出家当了和尚,改名薛怀义。当时,和尚和道士是可以经常进宫的,这样一来,就免去了旁人的议论。薛怀义经常出人武则天身边,武则天还让他当上了洛阳名寺白马寺的住持。有了这个身份,薛怀义出入宫禁就更方便了。
这薛怀义的确有些本事,不但为武则天修建了明堂,从《大云经》里找到了女人可以做皇帝的依据,帮助武则天顺利登基做了皇帝,而且还两次挂帅出征讨伐突厥,凯旋而归。于是,这个原来走江湖卖药的混混,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白马寺的住持、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但是,小人永远就是小人。小人得志之后,往往不知道自己姓啥,开始飞扬跋扈起来。不仅欺压良善,不把群臣放在眼里,而且还敢冒犯武则天的天威。在他远征突厥期间,武则天移爱于一个叫沈南求的御医,他凯旋归来一看皇帝身边多了一个人,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从此处处给武则天难堪。武则天念及旧情,仍处处维护着他,可他还是不知好歹,居然一把火烧了武则天花费巨资修建的明堂和天堂。到了这个时候,武则天还是放了他一马,说失火烧了就算了,天堂和明堂重修就是,重修的事还是由他薛怀义负责。若薛怀义就此安分守己,也许他能寿终正寝,但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为武周王朝离开他就得垮台似的,胆子越来越大,经常在武则天面前出言不逊。武则天终于忍无可忍,在她的授意之下,太平公主派人在僻静处将薛怀义乱棒打死,尸体被直接送回白马寺焚化。
太平公主处死薛怀义后,觉得母亲晚年形单影只,很孤独,就把自己的小宠物孝敬给母亲。这个人就是张昌宗,张昌宗得宠后,不忘拉扯兄弟一把,又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张易之也介绍给武则天,武则天对兄弟俩很是喜欢,兄弟俩身价倍增,巴结兄弟俩的人不计其数。怎么个巴结法呢?唐朝有个风俗,就是仆人称呼自己的主人家的儿子为“郎”,张易之在家里排行第五,张昌宗排行第六,朝廷那帮巴结他们的大臣就分别叫他们为五郎、六郎,甘心当二张的奴才。
武则天是个喜欢美男子的人,为了让更多的美男子汇聚在自己的身边,圣历二年,她还设置了一个叫做控鹤监的机构,后来改名为奉裒府,搜罗美男子和一些有才华的诗人文人,武则天无论到哪儿去,都会带上这帮人。可见,这个奉宸府的地位非同寻常,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里面钻。投机分子越来越多,渐斩地奉裒府的名声就坏了,于是有大臣劝说武则天,选男宠没错,可不该让他们在朝廷上乱说话。武则天想来也是,决定让张易之兄弟等人做点文化工作,抬高他们的身价。就这样,二张奉命招集人编撰一本叫《三教珠英》的书,是一部关于阐释儒、释、道三家思想的诗歌总集。要编撰这样一部有难度的诗歌总集,需要一批有真才实学的人,当时很多文人都被延揽到二张麾下,比如唐代大诗人杜甫的爷爷、官至宰相的杜审言,玄宗朝的宰相张说等就是其中的成员。
有这么多文人在身边,还有大批巴结他们的官员,二张的人脉就越来越广了,实力也越来越大,他们凭借武则天的宠幸,逐步突破男宠的界限,插手朝政,为所欲为。
二张有个弟弟叫张昌邑,是洛阳县的县令,当时有个姓薛的想当官,担心自己在众多的候选人中没有竞争优势,就想找张家兄弟帮忙。一天,张昌邑骑马上班,姓薛的就拦路行贿,塞给张昌邑50两金子,说明了自己想当官的意图。张昌邑见钱眼开,当即答应,把写着姓薛的基本情况的条子就交给了吏部侍郎。没想到这个侍郎是个马大哈,条子塞进袖子里就忙别的事去了,忙碌中把条子弄丢了。他赶紧回去找张昌邑,问需帮忙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张昌邑一听火了:我只见过他一面,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只记得他姓薛,你把姓薛的全部录取了不就得了吗?没有办法,侍郎只好照办,将60多个姓薛的全部录取了。然而,这样做的影响是恶劣的,朝中很多正直的大臣不服气,纷纷把矛头指向了二张,但二张并不收敛,继续飞扬跋扈。
本来在拥立庐陵王李显当太子这件事上,二张是立下了大功的,太子对两人也很感激。照这样下去,李显当皇帝后,应该不会为难他们,还可保证他们的富贵。但是,两人很快就与太子结下了梁子。
由于武则天年事已高,很多政事都委托张易之兄弟处理,二张得以插手朝政。大足元年(701)的某一天,太子李显之子邵王李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郡主的丈夫魏王武延基私下在一起议论,说二张不仅出入宫廷,而且干权乱政,反正私下议论的话语是不好听的。不知怎的,这些话却被张易之听到了,张易之马上跑到武则天那里去哭诉,当然还添油加醋了一番,说他们如何在私下里议论陛下的不是。武则天是上了年纪的人,脾气有点阴晴不定,再说她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听了张易之的哭诉,心想:朕这个老太婆刚把你们的父亲弄回来立为太子,你们就想翻天了吗?想到这里,武则天很是生气,当即把李显叫来,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李显是在武则天面前栽过筋斗的人,这十五年他简直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做了太子,当然不想再失去太子的身份。他知道母亲是用这件事来考验自己的忠诚度,万般无奈之下,他决定将三人都处死。由于永泰郡主已经怀孕,于是,李显下令先将李重润和女婿武延基勒死,等永泰郡主生下孩子后,再让她领死。永泰郡主万万没有想到就为这么一点小事,自己的丈夫和哥哥一下子死于非命,根本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导致身体出了状况,早产了。结果婴儿死了,她自己也忧郁而死。四条人命,而且儿子、女儿、女婿都没有留下后代,这笔账,太子李显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对于二张的拥立之功,就这样一笔勾销了。
李显用四条人命为代价,向武则天表明了自己的忠诚和感恩戴德,才使他的太子之位没有受到动摇。就在李重润兄妹死后一个月,武则天宣布重返长安,让太子李显随行护驾,相王李旦被任命为左右御林军史,成为北衙禁军的最高统帅,两个儿子跟她一起回到了长安。回到长安后,武则天宣布改兀长安,大赦天下。武则天的用意很明显:武周王朝即将回归李唐,她要在这里实现政权交接。这是件令君臣上下、母子之间都满意的事情,然而就在这时,二张又出来捣乱了。
长安三年(703)九月,张昌宗忽然向武则天控告宰相魏元忠和司礼丞高戬在私下议论,说皇帝已经老了,不如侍奉太子久远。武则天问张昌宗:你是怎么知道的?张昌宗说是张说亲耳听见的,然后告诉他的。张说是当年武则天殿试时录取的第一名,武则天一向比较高看他,视他为自己的心腹。武则天一听还有人证,也就信了,下令将魏元忠和高戬抓起来审问,魏元忠到死不承认。不承认好办,武则天说,那就明天上朝时当堂对质。这下,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乐了,要知道张说也是这《三教珠英》编辑部里的成员,是二张的属下,而且二张早就给张说说了,只要他出庭作伪证,就帮他升官。
第二天上朝时,气氛相当紧张,因为这个案子不仅涉及到宰相魏元忠,如果罪名成立,还涉及到太子李显。武则天下令宣张说进殿,张说刚往里走,大臣们就把他围住了,其中一个叫宋璟的大臣拉住了他的手说:“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意思是要注重自己的名节,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鬼神的眼睛,千万不要党附奸佞,陷害好人。若因此而得罪皇帝,被流放外地,这也是件青史留名的幸事。宋璟刚放手,大名鼎鼎的史学家刘知几又握住张说的手说:“无污青史,为子孙累。”这话等于是在威胁张说,书写历史的笔握在我手里,你若敢作伪证,我就把这件不光彩的事写进历史,让你世世代代蒙羞。
张说是个聪明人,当然识大局,知大体,也知道二张有几斤几两,若没有武则天罩着,两人很快就会完蛋,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混呢?
张说进殿了,武则天就问魏元忠口出狂言时他是否在场。张说没有立即回话,这下魏元忠急了,说:“难道你张说也要像张昌宗那样想陷害我吗?”张说皱了皱眉说:“魏公身为宰相,如此说话,有失风度吧!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张说的话音刚落,张昌宗又在一边急了:“你快说呀,赶快把你那天听到的说出来!”
这时,张说望着武则天说话了:“陛下,这个场面您看见了,在陛下面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张昌宗尚且如此逼臣,可见他在背后是多么嚣张!我从来没有听见魏元忠说过陛下什么,是那张昌宗在背地里逼我做伪证,但我不能违背良心,必须实话实说。”
张昌宗一听就傻眼了,旋即脱口而出,说张说和魏元忠一同谋反。此语一出,满朝哗然,你张昌宗刚才还说张说可以为你作证,现在又说他跟魏元忠一起谋反,简直是信口雌黄。于是,有人就问张昌宗:你凭什么说张说和魏元忠一起谋反?
张易之说他亲耳听到张说对魏元忠说:“魏公,您就是当今的伊尹和周公。”
看来,没文化的人真是吃亏呀。听张易之这么一说,张说马上就笑了,接过他的话茬说:“陛下当年任命魏元忠为相时,微臣确实前往祝贺过,希望他向伊尹、周公学习,臣之所以希望他做伊尹、周公,是因为伊尹辅佐商汤成就了商朝的基业,而周公辅佐成王开创了成康盛世,他们都是千古忠臣。陛下任命宰相,要是不希望他们学习伊尹、周公,还让他们学习谁呢?微臣希望魏元忠做当代的伊尹、周公又有什么错呢?”二张兄弟一听,又一次傻眼了,张说不管这些,马上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微臣岂不知道二张气焰熏天,若是依附他们,微臣就能当上宰相;若是同情魏元忠,微臣可能就要人头落地。可是,神灵在上,微臣不敢附和小人!”武则天是明白人,看到这个场面,知道二张被张说给耍了。虽然二张诬告魏元忠和高戬谋反的罪名不成立,但武则天很不痛快,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斥责张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将其一并治罪。于是,魏元忠被贬为县尉,张说和司礼丞高戬被流放岭南。
事情闹到这步,大家就都不爽了。二张兄弟四面树敌,先是得罪了太子,现在又得罪了大臣,而且还把另一个实力派人物太平公主给得罪了,因为司礼丞高戬是太平公主的情夫。更为重要的是,魏元忠这个案子坏了武则天的心情,她从洛阳回到长安,本来是想在这儿实现政权交接,而魏元忠这个案子使她感觉到无论是太子还是大臣,都在暗地里跟她叫板儿。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是她不能容忍的,母子关系、君臣关系又变得紧张起来。
长安三年(703)十月,武则天下令:文武百官随自己重返洛阳。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太子感到不快,群臣感到不安,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二张兄弟在从中搞鬼。那些正直的大臣认为,若不将二人除掉,天下将不得安宁。
回到洛阳之后,朝廷很快分成两派:一派依附二张兄弟,形成拥张派。拥张派主要由奉宸府中的文人墨客、朝中的一些文人官僚,如宰相李迥秀等,以及以武三思为代表的武氏子弟,加上张昌宗、张易之兄弟本来就身居高位,又有武则天罩着,声势颇为浩大。
一派拥护太子,反对二张兄弟,是为倒张派。倒张派主要有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一派势力,以及朝廷司法部门,包括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等部门,其中最杰出的冲锋陷阵人物是进士出身的御史中丞宋璟。
两派势同水火,互相争斗。从表面上看,拥张派实力要强大一些。但是,倒张派成员更干练一些,最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群众的支持。
武则天刚从长安回到洛阳,洛阳的百姓就行动起来,表明自己倒张的立场。由于二张整日待在宫里,他们就拿其弟张昌邑开刀。一天,张昌邑刚刚起床,看门的就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大门上被人写了一行字:“一日丝能作几日络。”意思是看你小子还能横行到几天。张昌邑气急败坏之余,赶紧让人擦去,吩咐看家护院的人晚上盯紧一些,看是谁干的,一旦发现,立即给我抓起来。护院的人战战兢兢,一夜寸步不离,可是第二天早上,那行字又出现了,天天如此,擦掉了又出现。张昌邑没有办法,索性不擦了,在那行字后面添了四个字:“一日亦足”。摆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可见,民意对二张是很不利的。
群众的觉悟那么高,司法部门的官员自然不甘落后。长安四年(704),武则天在武三思等人的怂恿之下,在万安山修建兴泰宫,工程由宰相李迥秀负责。司法部门从这件事人手,弹劾李迥秀贪污受贿,经核查证据确凿。于是,李迥秀就被贬出朝廷,到地方去当刺史去了,二张的一个重要党羽被剪除了。同年七月,有人状告二张的三个弟弟张同修、张昌奇、张昌邑贪赃受贿,三人被收监候审,因这三人的劣迹太多,一审一个准,证据一大把,这还不算,二人还供出了张易之、张昌宗这两人是主谋,于是,二张也被收监了。
当时,大理寺的负责人司刑正心想:二张的后台是武则天,打狗要看主人面,便将大事化小,从轻发落,判决书写张昌宗强买人田,罚铜二十斤。武则天对于这个判决很满意,当即批准,转给御史台复核。几天后复核意见出来了,说二张总共贪污了四千余缗钱,数额巨大,判决太轻,按照法律规定,张昌宗应该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