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身体不适,聂志翔近来很老实,每晚睡前只是抱抱,再无其他需求;家务活也不让我搭手,回来再晚,他也会把衣服洗衣了,地拖了,厨房收拾干净。有时我都觉自己过分了,把他当奴隶使唤。一周后我去医院复查,彩超单上写着“早孕,未见胚芽”,女医生冷冰冰地叮嘱我:“高龄产妇禁忌较多,若有不适及早就医。回到家,我犹豫着要不要将怀孕的消息告诉他,总觉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一周没有见到李彬了,经常在眼前晃得心烦的人突然消失,反而多了份牵挂,希望上天垂怜,不是我想的那样。打过他手机,不是占线就是不方便接听,我也曾去过他办公室,他的一位女同事告诉我,他回上海总部了,大约一周才能回来,我迟疑地多问了一句:“他走时,身体还好吧?”
“身体?看上去不错呀,只是气色不佳!”女孩诚实地回答我,又热情地问:“您哪位?回来我好向头儿交待。”
“我是他……他的朋友。”老师两字到底没蹦出来。
学校要开运动会,动员年轻的老师参加,居然没有我的份,显然已把我归入中年行列,再不承认自己的年龄都不现实了。手不由抚摸小腹,是该当娘了,否则对不起优生优育。想到新生命的惊喜,就是会联想到李彬,这孩子怎么样了,这么多天也没音信,身体可好了。
我又了了一条短信给他,这已是第十八条,从天气到风景,从学生到同事,从花草到美食,能聊得我都与他讲了,我不擅长开导人,又不能明说病情,于是我的那些话就有点神经质,不明所以了。
周一年级主任通知语文组去明阳一中观摩学习,省里设点实践“反转课堂”,明阳一中已率先开始,周边市区学校要去取经。不知为何,我一听明阳,心中竟很兴奋,眼前晃动着那个花店清雅明丽的女子,她或许就是小兰,本能地我肯定她是。我目光聚集在桌上的兰花上,这花竟已生机勃勃。下车时我点眩晕,加上教室里乌泱乌泱挤满听课的老师与学生,心口一阵阵悸动,窒息得厉害,我猫腰悄悄从后门溜出来,到学校的操场上透气。我本已有孕期反应,只是强装着不表现出来。空旷的操场让我好受了许多,却再也不敢回到教室,干脆,去会会假想中的小兰吧,我有一股很强烈的欲望与冲动。
凭着依稀的记忆,我找到了那家花店,站在门口就在听到一个清亮男音轻唤:“兰儿,这里的玫瑰花束呢?”应声而出的还是那位似从水墨画中翩跹走来的清丽女子。她莞尔一笑,压倒店内所有盛开娇羞的鲜花:回眸一笑百媚生。
他们看到我忙热情招应:“您自己看看,有中意的帮您扎好。”
我笑笑,点头致谢。
刚捧起一盆天竺葵,女子便灿然一笑,“我记得你,那盆兰花可好?”
我也笑了,仿佛多年的故友询问你过得可好,“生机勃勃,不负卿之所托。茎蔓已垂下书桌了呢。”
“那就好,终是寻了它最好的归宿。”
她邀我到花店一角的桌前坐下,他丈夫便端了两杯清茶过来,临转身轻抚妻子叮嘱:“你们尽管聊,我去花圃转转,别太累了,注意休息。”向我微微欠身,才悄悄离开。
“你丈夫很体贴,你们感情很好吧。”我望着男人的背影给了她一个羡慕的眼神。
“是啊,高峰人很随和,他大学学的是园艺,毕业后一时找不到工作,就自己种花辅,开花店;结婚后,我们也就不愿做的别的,花店赚钱不多,可也够用,且自由,不用看人的眼色。”她笑得真诚、率真。
“喧嚣的尘世难觅这么闲逸的心境了,看来,你也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文化底蕴不薄啊。”
她咯咯笑起来,声如银铃,婉转动听:“过奖了,那谈得上文化底蕴,只不过是随心所欲罢了,没有多大的志向。我出过车祸,好多东西已记不清了,除了家人,以前的朋友同学也都断了联系,甚至我所学习的知识模糊了,没办法,与其傻傻苦恼,不如躲在这儿重生,隔着花丛看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她云淡风轻地描述背后,澎湃着怎样的无奈与酸楚。
她忽然正视着我,像会看相的巫师,那聚集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记忆,“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很亲切又有点遗憾,请实言相告,我们以前有过交集吗?或者你我之间有过什么纠葛?”
“没有!”我坚定地回答,“我们这是今生第二次相遇,以前天各一方,我来这儿是因为这里的花还有你,一见你,我就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但我从未失忆。”
“我对你也有些好奇,想要接近。恕我直言,靠近你又会很紧张,仿佛你会夺走我的什么东西。”她很直率,看来她的身体比她的记忆更敏锐。
“你叫小兰?是兰花的兰吗?曾在上海读大学?”我终究是问出了口,也明白了近日忐忑不安的缘由。
她身体一紧,眼睛睁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记忆里可有个叫聂志翔的人?”问完,我也闭口惊讶了,原来我的急切着不远百里而来的目的,只为求证她是否就是聂志翔的小兰。
“以前没有,现在听你们一再提起倒是疑惑了。住院时,有一个叫聂志翔的人多次来病房说是我的男朋友,家人好像讨厌他,每次都不等他说完就赶走了,再后来,也来过店里,他只买花,从不多话。想来是与他有些瓜葛吧,我并不想追究了。”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无奈与痴情的傻瓜,站在门口绝望地徘徊。
她探究般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自己就解释道:“我与聂志翔认识,他曾提及往事,一时好奇就来看看,你们都过得好好的,没必要揪着过去不放,也许只是误会。”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想我是多事了,而且这样直白,就起身去挑花,她给我打了八折。在我将要离开时,又递过一束桔梗花,意味深长地说:“生活有花才更美好,如果方便,请把这花捎给你聂志翔。”
我答应下来,挥手告别。
她一直站在花店门口目送我,安详的笑容不变但柔和的目光中繁星点点,她真是个内敛之人。
聂志翔到学校来接我时,我顺手将那束桔梗花甩给他:“故人相赠。”看也没看他,就侧过身子注视窗外。
绝望而凄美的爱,他讷讷自语,转瞬从失神中醒来,把花束抛到后座,又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不知为何,心里反而一沉:刻骨铭心的爱于他是什么?
“我们去哪儿吃饭?”
“回家吧,我累了。”
我没有矫情,是确实乏得很,浑身没力气,总想睡觉,小腹时不时胀痛,提醒我哪里有颗种子正渐渐长大。用余光偷偷打量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一双眼如阳光下波澜不兴清幽安闲的湖水,让人只照出自己的影子而不能透视他。
“怎么了?几天而已,这么向我?”他温声温气地说,”我是你男人,大可理直气壮地看,不要钱的。”
“我看到有个人身上有你的神韵,可我没有!”话到最后低下去,听着倒像是娇嗔。
“我也觉得你身上有别人的痕迹,就是不像我,人说夫妻相,看来我们还要努力融合。”
我白了他一眼,闷闷的不想说话。
他伸过手来轻抚我皱起的眉头,这种爱抚我还能享用多久?
我不是玲珑剔透之人,没有七窍之心,所幸还留有女性敏锐的感知。小兰闪烁的眼神,聂志翔瞬间的怔愣,我再自欺欺人也是枉然。有时骗人骗鬼比骗自己更容易。
我洗完澡窝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听到门开了又关上,最终归于无声。我抵不住疲倦,彻底睡过去,再睁眼时屋里一片黑暗,拉开窗帘从阳台望下去,看到他正依在车门边吸烟,昏黄的灯光下,薄薄的烟雾笼罩着他,口中悠悠吐出化不开的愁怨,他盯着空阔的夜空,我凝视着他落寞的身影。他吸了一支有一支,直到发现烟盒空了,将烟盒握扁投掷到不远处的垃圾箱,一会儿又把手里的烟掐灭丢进去。转身向这儿看过来,我本能地躲到窗帘后,他朝居民楼走来,刚走五米又猛一转身退回车后门,探身进去,瞬间拎着花束出来,洁白的桔梗花在灯下略显清冷,他看也没看果决地塞进了垃圾箱!我听到了花瓣一地破碎的声音。
心里顿时五味陈杂,难过高兴怅然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