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埋入他的胸口,踏实地睡去。
李彬真是神通广大,第二天我还赖在床上做起与不起的斗争,他就准确无误地按响了我家的门铃,手里还捧着一束花,色彩清丽,气息芳香。
“好漂亮,谢谢!”我找了一个大可乐瓶,剪去上半部,把花插里面。
“哎,你品位真不见长啊,这么高贵的花你用个废品来配,真服了你。”他无奈地摇头。
“这又不是自己的房子,我去哪儿找高贵的花瓶呀,花店也是,干嘛不连瓶一起卖呢。”
他微一怔,转而笑着说:“不介意我参观一下吧。”他在客房门口扫了一眼里面,又在厨房、活动室稍做停留,目光探询地向二楼张望,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便真的上楼了。
我没陪他 ,到厨房去切西瓜,等我喊他吃瓜时,却没听到回应,上楼去找,却在花房里看到他,他对着一室的鲜花发呆。
“唉,李彬同学,吃瓜了。”
他回过头,目光有些犀利,言辞也硬梆梆的,“我低估了他!”
莫名其妙,我耸耸肩,不知他搭错了那根筋。
“你爱他吗?怎么不肯等我?你是不相信我吗?我不值得你信任?”他突然很生气,目光咄咄逼人。
“记住你的身份!”多前年也曾有人这样警告过我,“我从没答应过你什么!”
“呵,别跟我说教,你在意过身份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吗?那你告诉我,”他把我逼到死角,双肩禁锢住,目光紧盯,“你心里从未想过僭越!”
仿佛心有一角被人生生撕破,又宛如大街当众被剥了衣服,只觉双目急胀,胸中千沟万壑,大脑一片空白。
“说啊!你的那些大道理呢,你怎么可以把五年前别人加在你身上的罪名再付诸我。”受害者终成施害者,犹如《金锁记》里的曹七巧。
门响了,聂志翔的声音传来:“蓝韵,家里来客人了吗?”
我赶紧整理情绪,从李彬的臂下穿出来,“我学生来了,在花房呢。”
聂志翔友好地与他握手,脸上闪过诧异,但很快归于平静,他是回家取落下的文件的,要赶回去开会,就对我们说:“不好意思,失陪了。老婆,你带你学生去茶社坐坐吧,家里热,条件差,总不好去卧室凉快吧。”
李彬狠狠盯了他一眼,轻笑:“没关系,我与她很熟的,比你早认识她。”
“早晚没关系,我们相处这么久了,她的脾气我了解,不太喜欢生人进卧室。”他找到我一顶遮阳帽扣我头上。又对李彬说:“下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提醒一下,你送老师郁金香太迟了,看吧,我已给了她一大片,还有满天星,时钟花,蔷薇,蝴蝶兰,来年我准备在园子里为她种下栀子花。我给她的比哪儿都要多,要真切,最重要的,我不会让她等,我给的及时。”
我不明白,不就一束花吗,至于斗气成这样,看李彬的脸色都快成四川变脸了,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青,这会儿是黑了,连带着对我也态度恶劣。
我送他们出门,李彬突然回眸一笑:“下次给你送带花瓶的花噢。”
聂志翔却审视地望着我:“楼上的花不够美吗,花瓶中的活不了几天。”
我傻愣了半天,也没明白,谁说我喜欢花了,我喜欢树,能卖钱;喜欢草,能喂羊,最后也是能卖钱的。
那束花摆在桌上挺显眼,我上网查了一下,知道它叫矢车菊,花语是“遇见”。李彬在表达着我不让他说的意图。难道,聂志翔也懂了?我拍了前额,人家什么出身,爱花如命,肯定比我懂。我又忆起了那个如花的小兰。
第二天,我还在睡懒觉,聂志翔便抱了一束满天星进来,“门口放着的,还有这花瓶。”他将东西放在窗前小几上,正色地看着我:“你这学生很执着,他根本把我当成了空气,你没有该向我解释的吗?”
我搔搔头,很无奈地说:“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厢情愿,‘己所勿欲无施于人’,我不可能既拖累了老师,又害了学生,那样天地难容。”
“可他是认真的,还锲而不舍。”
“当年毕业时,他喝高了来我住处,喊着让我等他。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我与他根本不可能。谁想,这小子又回来了。”
“我们已经是夫妻,就不会允许有人来挑衅,而且这么公然。”他手指着花,狠狠地说,“任性就要付出代价!”
聂志翔决定“以酒会友”,我懒得再去解释,就一切随他。周三,他没有应酬,就在市中心的一家酒楼订了位子,我打车过去时,李彬还未到,坐着等人时才觉这事有点闹剧意味,“你凭什么肯定李彬在挑衅你?万一是他年轻气盛,对你羡慕嫉妒恨,故意翻旧事,我们这样不是太沉不住气了,我们可是成年人。”
聂志翔给我一杯水,认真地说:“蓝韵,平心而论,对我,你有无感觉?”
我想都没想地点头。“回答我,不要点头。”
我直视他,从他眼中的爱溺里找到一点清明,“我感觉很好,很知足,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嘴角上扬,眉眼也带了笑意,整张脸由开始的备战状态进入稳胜的自信。
“我是男人,对试图接近你的男性有种直觉,李彬不是耍着玩,我怕他是蓄谋已久,鲜花攻势只是开始。”他多少有些担忧。
正说着门被推开,服务员引着李彬走进来,他径直冲着我来,紧挨着我坐下,端起水杯就喝。
“哎,我用过了。”连忙伸手去拦他,他一歪身子,顺手握住我的手,直到他喝完放下杯子才在聂志翔的握手礼中放开我。
聂志翔不着痕迹地坐在了我的位子上,拦在我们中间,把我的餐具拿到自己跟前,招手服务员点菜。
我们让李彬先点,他是客。可他却让我先,女士优先,毫不在意地说:“蓝韵点吧,我们口味一样。”
聂志翔又把菜单推过去:“这么多年了,口味总是变了不少,还是你请吧,我们夫妻随你。”
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两人相持不下,让服务员很为难,我饿得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悄悄跟她要了一份汤,先送上来,等会儿把菜单送下去。
最后还是李彬注意到我的情态,一把拿起菜谱:“一份炸虾仁,一份松仁玉米,还有酸菜鱼,最后来个酱香凤爪,这是蓝韵的最爱。你随便吧。”他把菜谱送到聂志翔眼前。
聂志翔笑笑:“如果这凤爪是给夫人点的,就不必了,她最近上火,换成苦瓜较好,还有加个她最爱的茶茹汤吧。夫人,其它就按我们的惯例吧。”
我都不知道我竟有这么些最爱。
“怎么搞得上火了,又是喉咙痛吗?”李彬关切地问,“上火还喝茶,来杯白水吧。”
李彬很有礼貌地把我手边只喝了一泡的白毛换成了白开水,当然,我还得很激动很虔诚地吃那苦得想吐的苦瓜。
李彬望着我的苦瓜脸,乐融融地说:“岁月还真是一把刀,愣把一连药丸都吃不下的人,逼得咽下了苦瓜;逼得能为了面子,不要凤爪。当年有人可是犯馋瘾,晚上十点了还冒雨骑车跑去长寿斋买凤爪的。”
N年前的事,他也能掏出来埋汰我。
“有吗?我不记得了。”李彬的蔑视、聂志翔的不满让我很是恼火。
聂志翔的手放在我后背上轻抚,以缓解我喝汤时的咳嗽,轻声斥责:“你慢点,跟小孩子似的。”又拿了面纸给我擦拭。
在外人面前这么昵歪,我们还是第一次,我不自然地推开他。刚拧了身子向另一侧避开,李彬却在那儿递过水来。“压压吧,汤可能咸了。”
这顿饭吃得针锋相对、风云叠起,我夹在中间左右逢源很累,两个小时,硬没吃饱。我怨恨地看看两人,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
李彬确实有毅力,他坚持不懈地送花,有时摆在门口,有时快递,有时竟直接吊在露台上。莫说聂志翔,就是我都不胜其扰了。有次,我当着聂志翔的面郑重地告诫:“如果你还这样,我就告你搔扰了,我们的婚姻是受法律保护的。”
“如果法律有那么强大,还会有离婚吗?”他讥笑我的幼稚。
我被他逼急了,脱口而出:“婚姻没有爱情,也要有责任和义务!”
他们两人都瞪着我,一生气一兴奋。事后,我费了好大口舌才让聂某人不再对此耿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