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夫人铿锵有力的话,钱林眼角含泪的默默垂下脸,不再言语。
小雅见二舅舅开口说了一句就不再继续,而老夫人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一脸着急的拉住老夫人一侧衣摆:“祖母,奕表哥有过可是也有功啊,功过相抵,哪里就非得要了他的命呢?颜儿知道,祖母您最是心善了,奕表哥他现在也肯定知错了,祖母您发发慈悲,饶了奕表哥这一回好不好?”
老夫人仍旧没有松口,甚至喊了知琴知棋过来,要她们把小雅带回自己院子去,不许再呆在这里。
小雅哪里肯离开,一边在知琴知棋的四只手中挣扎,一边哭喊:“我不走,我不走,知琴知棋你们放开我,我让你们放开我听见了吗!”
“求母亲听儿媳说两句,若是觉得不好,再另行处置也不晚。”忽然一直在旁边装聋作哑的二舅母许氏跪在了钱林身旁,对着老夫人说。
老夫人看了眼安静下来的小雅,又看了看二媳妇儿,沉默着衡量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
“今日的事,确实是奕儿的错,可奕儿他,也罪不至死。儿媳知道母亲您的顾虑,关于这件事,不仅是奕儿没有约束好自己,亦是老爷和儿媳教养不当。奕儿虽不是打小就跟着我,可毕竟也跟了我快十年了,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和老爷一样,于心不忍啊!”
说到此处,许氏已是动情,拿手绢擦了下眼角的泪,又接着说到:“儿媳知道,母亲您已经给了他改过的机会了,今日他再次犯错,您是不会再饶他了,可是母亲,您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只要能留得他的命,您怎么罚他都成啊!”
许氏说完,钱林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东西,他当然知道许氏说的都是实话,老夫人今日看来是下了决心要除去钱奕了,就像许氏说的那样,只要能留他一命,其余的,就不计较了吧!
想到这里,面色沉重的钱林朝着老夫人极其郑重地叩了一个头:“娘,这逆子,今日犯下这等事,确实死有余辜,可孩儿还是请娘,看在我和他毕竟父子一场的份儿上,饶他一命。”说完钱林深深的看了钱奕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说到:“这个逆子,从即刻起,就逐出钱府吧,我与他,从今往后再无任何关系,而他,也不需再冠钱姓,就随了他生母王氏的姓吧,从今以后,他是王奕,于我,于钱府,再无瓜葛!”
说完这些话,钱林的身子晃了晃,被身旁的许氏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坐在地。
而趴在长凳上的钱奕,手指亦是紧紧地扣在凳子边缘,整具身躯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老夫人扶额深思,片刻后终是软了下来:“也罢,也罢,你这当爹的都如此说了,母亲又岂能再驳了你去,余下的事,你看着安排吧,我累了。”说完在杨氏和张妈妈的搀扶下,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老夫人走后,许氏搀着钱林缓缓站起了身,钱奕忍着身上的疼从长凳上翻下来,跪在他们两人面前,叩了三个响头,面容悲戚,语调微颤:“孩儿不孝,惹得父亲母亲如此为我忧心,从今以后,孩儿不能随侍左右,请父亲母亲保重身子,不孝儿在此拜别!”
钱林微微点了下头,吩咐了两个小厮扶钱奕回去:“你,收拾一下吧,一个时辰以后,从北侧门走。”
钱奕垂着头,双手紧握,由着那两个小厮扶出了正院。
小雅站在那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看着身旁像是瞬间老了一样的二舅舅,再不如今日上午初见时那般意气风发。
一个转身,小雅跪在了钱林身前,还未张嘴泪已流了满面:”舅舅,舅舅,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想救奕表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祖母会那么生气,我这就去求祖母,求祖母网开一面!“
钱林拉住了小雅:”颜儿,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如今这样,你祖母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若再去求,只怕会更糟。“
”为什么,这件事真的就这么严重吗?我都说了我不在乎不计较了,为什么祖母还是不肯饶了奕表哥?“
面对小雅声泪俱下的质问,钱林一时语毕,只简单的说到:”你听舅舅的话,回去歇着吧,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再闹下去,对奕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听话,快回你院子里去。“说完示意知琴知棋带她回去。
小雅只觉浑身无力,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为什么却会害的那个少年这般凄惨,早知如此,她甚至觉得还不如让那蛇咬了算了。
回到'净心堂'的小雅,哪里能睡得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还是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知琴见她这样,也不忍心,试探着问到:”小姐若是真的不放心,不如拿些银两,让奴婢给表少爷送过去吧。有银钱傍身,表少爷就是出了府另过也能少受些罪,小姐心里也舒坦些。“
小雅一听,立马拍案而起:”知琴,你快去把知棋的衣裳给我拿一身儿过来,我去翻些银票首饰,咱们赶紧给奕表哥送去。“
知琴一听小雅的话,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行,小姐怎么能亲自过去呢,您的身份,怕是避嫌还来不及呢!”
小雅不悦的打断知琴:“哎呀,时间紧迫,你就别多说了,我主意已定,你赶紧给我拿衣裳去,你要不拿,我就穿身上这身儿去!”
知琴是真怕小雅胡来,虽十分不愿却还是下去寻衣裳去了。
这厢小雅却无暇顾及其他,翻箱倒柜的摸了一大把银票,又拿了包袱包了一兜的珠宝首饰。
就如管家说的那样,傍晚的沉闷,预示着会有一场大雨,小雅和知琴还未出门就发现刮起了好大的风,只好又返回室内穿上了一件连帽披风,才火急火燎的往钱奕的院子跑去。
小雅不知道路,自然是跟在知琴后面,走了许久之后,知琴才轻声说到:“到了,就是前面这处院子。”
小雅老远就觉得不对劲儿,二舅舅钱林说要钱奕一个时辰后从北侧门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大半,钱奕应该在走之前收拾东西才对呀,可此时面前的这处院子,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院门大开着,甚至连一个奴仆都没有,小雅立刻拉住知琴的手转身:“快,去北侧门那里!”
只一句话,知琴也已经想到,也不再多说,举着灯笼拉紧抱着包袱的小雅跑的更快了!
跑了许久,小雅和知琴俱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在隐隐看到前方门口处停着的马车和几个人影时,才总算是放下心来:还好,赶上了!
门口的李管家远远的就见跑过来两个人影,待近身时一瞧,居然是皇后娘娘近身的侍女,忙恭敬的小声说到:“知琴知棋?你们两个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
知琴故意把灯笼往自己这边提,两人又俱是穿着连帽披风,没想到这李管家还真没发觉知棋的身份,遂放下心来,亦是压低了声音回话:“请李叔稍给些时间,我们小姐吩咐了给公子捎些话,待我们嘱咐完了小姐的吩咐,您再送公子出门可好。”
对方的主子可是皇后,李管家虽也算瞧着夕颜长大的,但毕竟只是下人,岂有不从的道理,忙客气的说:“奕少爷已经在马车上了,还好你们俩来的及时,再晚一会儿,怕是真就赶不上了。有什么话,你们放心的上马车上去说吧,我带着这几个人,守在门口就是。”
知琴十分感谢李管家会来事儿,对他微微颔首之后,便和小雅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中,钱奕面色冷然的半躺在一床被褥上,身上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更衬得他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夕颜无声的跪坐在他身边,身后的知琴也识趣的放下灯笼转过身去。
小雅心里此时正在天人交战:我与这少年,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人家还救了自己,却被自己的身份连累到连家和亲人都没有了,甚至连小命都差点儿不保,肯定是恨透了自己的吧,自己也算是他间接的仇人吧,此时自己来看他,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对自己横眉冷对?而自己,又该怎样张口呢?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这边小雅还没有理出头绪,躺着的钱奕却先开了口,声音中甚至还有着浅浅的担忧:“是颜儿让你们过来的吗?颜儿她,她,在宫中,过的可还好?我听闻颜儿失忆了,那她一定不记得我了吧,那么过去的事,你们就别在颜儿那里提起了,她若问起,就说我们过去并不相识。颜儿如今失了记忆,性格又最是单纯善良,你们两个一定要护好她知道吗?千万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小雅听到这里,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想来这个奕表哥,一定是暗恋自己的,祖母就是知道了这事,害怕以后他对自己的爱慕之心会再生事端,才会如此留他不得。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人儿,小雅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被这样清俊的少年如此用心爱护!她伸手摘下自己的帽子,浅浅淡淡的说:“是我。”
那少年闻言抬眸,视线在她脸上定格,眼角早已泛着水光,微颤的唇角出卖了他此刻激动无比的心绪。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这少年如此模样,小雅也红了眼眶,她放下包袱,又从怀里抽出那一沓子银票:“我刚刚来的急,胡乱拿了一些,也没数有多少,还有这些珠宝,你都留着,在外面不比在家里,用到银子的地方可多了,若是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难处,就托人到相府去寻我四哥,我会提前给我四哥说好的,他最听我的话了。”
“颜儿,颜儿......”
小雅话未说完,钱奕就倾身上前,抱了她在怀里,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脖颈处,可冰凉的泪,却顺着衣襟滑进了小雅的心口。
微怔之后,有着丝丝心疼的小雅准备给这个少年一丝安慰,可还没等她做出回抱他的举动,他就撒了手:“颜儿你今日能来,我此生,无悔了。”
说罢竟是推了小雅一把,当然只是轻轻一推:“知琴,快带着颜儿回去吧,这事是不合规矩的,你仔细护着她,可千万别被人认出来。这天怕是马上就要下大雨了,颜儿身子弱,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回去之后,一定要给颜儿熬上一碗姜茶,看着她喝了才能让她就寝。”
知琴点头,提了灯笼拉着小雅往马车外走去。
小雅见这少年变脸如此之快,也知他是在为自己着想,盯着他说了“你保重”这三个字之后,扭头跟着知琴一起下了马车。
脚才在地上站稳,一道闪电伴随一声闷雷,倾盆大雨毫无预兆的兜头而下,知琴拉了小雅赶紧往大门下跑去。小雅不顾淋了满脸的雨,硬是站在门檐下不肯走,直至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