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林总算找到康小毛的踪迹,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他放走于治飞,在心里迅速想了一下,就在水灯路搭了辆出租车直奔春华小区来,他想赶到康老板家,看康小毛回来过没有。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打开一听,是秀竹。
秀竹问:“你在哪儿呢?”
陶大林说:“出租车上,有事吗?”
秀竹说:“有事,我在公司里,你来接我吧。”
陶大林就让出租车司机转头走了翠华街。
陶大林的车来到翠华街时,秀竹已等在公司门口。她上了车说:“走吧”汽车就又按原路开过来。陶大林问:“你刚才说有事,什么事?”
秀竹反问道:“你现在要去哪儿?”
陶大林就把刚才见到于治飞的事简单告诉了秀竹。他说,正想去康总的家里看一看。
秀竹说:“那我的事回头再说吧,先陪你去康总家。”
陶大林和秀竹匆匆来到康老板家。康老板家的保姆一见康小毛离家不归,怕担责任,连丁钱也没要就辞职走了。这时房门紧锁,门把上已经落了一层尘土。陶大林扒着窗子朝里看了看,屋里也不像是有人回来过的样子。他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回头对秀竹说:“这小于还没回来就好办,要拿了钱再走,可就麻烦了。”
他们一边说着就来到小区值班室。陶大林平时经常在这里出入,跟值班室大爷已经很熟,他叫了声宋大爷就走过去,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出一包“555”牌香烟。
他把烟塞到宋大爷手里问:“这两天,康小毛回来过吗?”
宋大爷摇头说:“没有,从没见他回来过。”
陶大林说:“拜托您个事,要是看见康小毛回来,甭管用什么办法,您千万把这小子给我扣住,叫小区保安来部行,出了事我负责,然后赶紧打电话通知我。”
宋大爷一听,脸上立刻严肃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陶大林故意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大事。”
宋大爷连忙说:“放心,一定,一定!”
秀竹和陶大林朝小区外面走着,忽然低头吃吃地笑了。
陶大林问:“你笑什么?”
秀竹说:“陶大林啊陶大林,康总眼力确实厉害,你可真是个人才啊,让你在中学当个什么破教务主任,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陶大林笑着说:“你这可不像是好话啊。”
秀竹朝四周看看说:“真是的,你干嘛非在中学里混呢,我妈在那种地方干了一辈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当中学老师饿不死,也撑不着,一辈子别想挣大钱,你看看住在这里的人,人家也是人,人家活的这也叫辈子!”
春华小区是一片别墅式洋房,四周绿阴环抱,点缀着喷泉石雕,红顶白墙的跃层式小楼中问是平整的绿地,有的地方还学着国外的样子故意放养了鸽子。这里的房价高得吓人,只有那些新贵和暴发户才买得起。
秀竹情不自禁艳羡地说:“以后咱要是也能在这里买套房子,该有多好!”
陶大林笑着说:“我早就后悔了!”
秀竹问:“后悔什么?”
陶大林说:“不该介绍你来康老板这里工作,这种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见多了,我这个穷教师以后可就娶不起你了!”
秀竹在他肩上捶一下说:“见鬼吧你呀!我妈那才叫穷教师呢,半辈子没住过宾馆,更没进过高档酒楼,有一次我买回一块三纹鱼,人家老太太倒好,二话没说就给我侉熬了,还说不如黄花鱼好吃,肉发死。”
陶大林看了秀竹一眼,半开玩笑地说:“我可警告你,你危险了,刚在康老板身边过几天这种日子就瞧不起当穷教师的妈了,你走在街上问一问,普通老百姓里有几个懂得三纹鱼要生着吃的?日本绿芥末是干什么用的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秀竹的脸一下红起来。
陶大林又说:“花园中学也就是这两年,过去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听说有个秦老昺连输液都输不起,生让一家私人小诊所给治死了。”
秀竹一下站住了,半真半假地说:“怎么了怎么了,给我上政治课哪?”
陶大林这才把话岔开问:“刚才你说找我有事,到底是什么事?”
秀竹说:“我妈病了。”
陶大林一愣:“林老师病了,什么病?”
秀竹说:“可能血压又上来了,上午刚犯的病,她自己已去医院看过,拿了点药就回来了,刚才我往家里打电话,她说正躺着呢。”
陶大林立刻明白了,林老师的病肯定与康小毛和赵东东他们离家出走有关。这本来就是让人着急的事,心里又不痛快,再加上几个家长轮番发难,这样一折腾就是没有血压高的人,也得给气出血压高来。
陶大林说:“我跟你去家里看看她吧。”
秀竹说:“你最好别去,她见了你血压更得高。”
陶大林说:“还是去看看吧,我跟林老师毕竟是同事,应该去看看。”
秀竹一笑说:“这个道理你别跟我讲,实话告诉你吧,我妈早已放出话来,即使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陶大林娶我!”
陶大林固执地说:“行啊,今天就是让她给轰出来,我也认了!”
两人说着,就搭了辆出租车奔秀竹家来。
秀竹的家是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几十年的老槐树将一片剥落了墙皮的旧平房遮掩得严严实实。一间破破烂烂没门没窗的公共厕所在胡同里迎面蹲着,两边门口钉的“男厕”和“女厕”的牌子却格外鲜艳抢眼。陶大林第一次来这里,一边随秀竹朝里走着东瞅西看。秀竹在一个种满牵牛花的低矮门口站住了,回头笑着低声问:“说实话,心里紧张不紧张?”
陶大林说:“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这是来看望同事。”
秀竹把门摊开,一边朝里走着若无其事说:“妈,你们学校的同事来看您了。”
林老师在里面虚弱地说:“谁来了?不是说我没事吗,快请进来吧。”
陶大林硬着头皮走进来。林老师已在床上欠起身,做出要迎接客人的姿态,这时一见是陶大林,脸色唰地就放下来,身子也跟着又躺回到床上。陶大林索性并不看林老师的脸色,只是关切地说:“您身体怎么样?大家一听说您病了,都很关心,朱校长现在分不开身,特意让我来看看您。”
林老师淡淡地说:“朱校长刚走。”
陶大林赶紧尴尬地说:“哦……是啊是啊,学校的老师们让我买了些营养品来……”
林老师说:“我今天上午刚病,学校的老师们还不知道。”
陶大林一下窘住了,不知往下应该再怎么说。
秀竹连忙解围地给陶大林倒了怀水,端过来说:“把东西放下,坐吧。”然后又故意伸头看了看塑料提兜里的猕猴桃和桂圆,“哟,这叫猕猴桃吧,我听人说过,吃这东西能降血压,这是桂圆吧,福建那边叫龙眼,滋补身体挺管用呢!”
陶大林坐到沙发上,不再说话了,只是端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水。林老师看一眼秀竹说:“你别在那里装神弄鬼,干自己的事去吧,我已吃了安定,想休息了。”
陶大林立刻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那好,林老师您注意身体。”
林老师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陶大林走到门口,林老师忽然又叫了一声:“陶主任。”
陶大林站住了,回头问:“什么事?”
林老师说:“你和朱校长应该明白,搞大赛可以……但不能影响教学。”
陶大林一笑说:“这话,您应该直接对朱校长说。”
林老师以女教师特有的矜持和刻薄笑了笑,说:“请你不要忘了,自己还是个教务主任。”
陶大林没再说话,扭头走出来。
秀竹跟到院子里,埋怨说:“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几句话没说完你就翻脸了?”
陶大林径直朝院子外面走着说:“我他妈最看不惯这种穷酸气,当个中学老师有什么了不起?大学教授又怎么样,不也就那么回事么!”
秀竹说:“你上过大学就该知道,教师都是这样的。”
陶大林说:“你错了,真正有学问的人才不这样呢,比文盲都谦虚!惟独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的中学老师,才浑身都是臭毛病!”
秀竹突然站住了,眼里含着泪说:“你说完了没有?她毕竟是我妈!”
陶大林说:“就因为她是你妈我今天才给留面子,要不然……实话告诉你,我这个人怎么都行,可最他妈受不了别人对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