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去世那一年,云白从新疆回到宝鸡。他并没有跟上下葬之礼。新疆离宝鸡那么遥远的路途,坐火车也得三天三夜才能到达。在出站口等他的历尽沧桑的母亲。她满面风霜,强装欢颜,紧紧拥抱着自己久违的儿子,心里暖暖的激流涌进血液。
她接过行李,和自己的儿子坐上汽车一并回这个所谓的面目全非的家。在云白心里,家这个概念早就模糊不堪,他不记得自己还曾有过家,有过一个完整的家,有着像小时候那样玩过家家的爸爸和妈妈。一路上,非常尴尬,母亲问云白什么,他就回答什么,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回到家,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这个人是他的后爸,他从来不喊的,只称呼他叔叔。这个男人对他也是极好的,这一系列的好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是旁人眼中的好,是他妻子眼中的好罢了。母亲给云白做了些饭菜,其中有一道叫做“家常豆腐”,里面有红色的辣椒,还有黑色的木耳,后味是甜甜的,非常好吃,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每到过年才能有幸吃上一次。这次,母亲却做给他吃。他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他想起那时候爸爸妈妈奶奶和老奶奶都在一起过年的情景,又温馨又幸福,这种感觉他再也体会不到了。
父亲娶了别的女人,母亲也嫁了别的男人,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好像是多余的。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没有一个是温馨的。然而他奶奶也就是我所谓的大姑还在的,她最疼他外甥了。她是整个屋里话最多的,她唠唠叨叨的问云白,在新疆有没有被后妈妈欺负,生活还习惯吗?以及其他的。问完这又问那,然后就看着云白流眼泪,嘴里还喃喃地说,我这可怜的孩子啊,云白真可怜啊,呜呜……
云白也抱着奶奶开始安慰她,说一些让人放心,现在挺好之类的话,一开始是安慰,后来也哭了,他们抱头痛哭。
片刻后,云白说想去老奶奶的墓地上看看,他没能见到老奶奶最后一面实在可惜。因为葬在了宝鸡的灵山上,路途十分遥远,翌日清晨出发。
两个小时之后,终于到了灵山脚下,晨雾缭绕,四海茫茫全是阶梯田,远处还有葱绿茂盛的树。走了一段弯曲的山路后,就到了老奶奶的陵墓前,四周皆是墓碑,墓碑之上还刻了阿拉伯文字,那是经字,只有信仰伊斯兰的人才刻这种文字。云白想起小时候跟老奶奶学过一些经文和清真言,他试着念诵:俩一俩海,印烂拉乎,穆罕默德,俩苏烂拉乎。大概意思是说,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穆德是真主的使者。他还记得老奶奶生前讲述了很多故事,他坐在热被窝里,老奶奶讲“夜不里斯”的事情,“也不里斯”指的是鬼,她所讲述的是那个年代遇鬼打鬼的故事,他很感兴趣。如今啊再也听不到了。
他放声痛哭,似把多年的积怨全部释放出来。山林为之感动,鸟儿为之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