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王一路嗅着水气,一路前行,渐渐感觉到凉意浸浸。他看见了苍苍地蒹葭,草叶上结着霜露。再走,是一林林泛着寒色的翠竹。
穿过竹林,看见河荡,白苇成阵。
地狱王逆流而上,至一片阔大的水泽,手搭凉蓬遥望,隐约见水中央隆有数丘,丘上搭有茅屋,掩映在一片青翠中间。梦中人正在屋边“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吗?或者“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地狱王想象着那人一袭白衣雪裙,那么楚楚动人,忍不住从鼻子里流出血来。
王的鼻血因过份激动而流,本质来说是为爱而流。
王准备着伐竹编阀,橹荡而往,忽然想到娥皇在梦里虽与自己有了浓厚的爱情,但在现实中也许并不认识自己,如此相会,过于冒昧。他的情商好象不低,灵机一动,先在水边唱诗,以表白爱情:“关关睢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优哉优哉!”
王的歌声未歇,对面水上有柔美的回声应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采之、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
王的耳朵不聋,HELLO一声,这就断竹结阀,橹荡而往。边荡边唱:“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出其闺闭,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唱完,赶忙竖起耳朵来听,果然,前方又应:“有弥济盈,有噍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王大喜,奋力荡阀,奈长期搞文化研究,缺乏锻炼,身体虚弱,累得气喘吁吁。仍咬牙坚持,终于在水最深处透支,转了筋。那筋转得厉害,小腿肚翻到前面来,怎么也扳不回去,并且两只脚挺直起来,好象要跳芭蕾的样子。
地狱王未曾经历这等严重的情况,吓得不轻,大呼救命。
对面就郁郁不乐的唱:“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歌声方歇,阴云漠漠,空中落下雨水,水面上蒸起白气。四岸的水草笼进一团雨雾中。渐渐地,对岸的小丘、茅屋、人都看不见了。
地狱王浑身湿透,坐在阀子上犯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圈套,自己陷身在四不着陆地水深处,无有遮挡,倘危险来了如何应付!彷徨无策,见水下有草浮动,便就扶了筏子下水,扯些草上来,在筏上搭一草棚。
王钻入棚中,戴上纶巾,摇起羽扇,洋洋得意。
忽然,听见嗖声不绝,王扒开草缝往外看,但见箭如飞蝗,齐向这边飞来,不禁纵声长笑,说道:“草船借箭,一切尽在吾预中!”一语毕,长箭贯草而入,把他射成刺猬。
王全身载满长箭,失魂落魄地从棚中爬出,一脸戚戚地说:“箭入我身,伤在我心,”挣扎着便欲跳水殉情,觉得身上并不怎么疼,先从身上拔下一支箭细看,竟是羽毛做的,并没有杀伤力。王大喜,知道保下一命,就暂不管其他,先盘腿坐在阀上往下拔毛。
拔光羽毛,露了原形,变成裸体。地狱王本来就裸衣生存,毫无羞怯之心,现今光了屁股,好象才真正地找回本我。他习惯性地挥动胳膊,做系列热身运动,展露肌肉。听见对岸低声惊叹,似赞王的体格健壮,雄性发达,象个男人。
王的自信恢复,站起身来,长长作揖,感谢不杀之恩。
对岸说:“唔,那你来,我给你解毒。”
地狱王满身雾水,不知解毒为何意,忽觉得身上痒起来,低头看时,发现刚才羽毛所射处泛起红点,起了疙瘩,更为甚者,有两道青黑从转了筋的小腿肚生成,象两条蛇似顺着内侧往上游动,等绕过腰际,沿皮韧缠至胸口,抵心脏的位置,他就一命呜呼。
王迷惑不已,不知毒从何来,待见到刚才拔下的羽毛,尽皆变成灿烂之色,乃悟为鸩鸟之毛。鸩为天下剧毒,中者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喝服解药,不然死挺。问题出来了,自己能在五分钟之内筏荡至对岸,喝到女子的解药吗?王呆呆望着水面迷离的水雾,痛悔方才唱关关瞧鸩的诗。据鸟类学家考证,雎鸩与恶鸩有远亲。又痛悔小时候没深刻挖掘才智,至于长大变成蠢才,每当危急到来除了束手无策竟不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这时,听对岸女子教导:“筏荡不成,泅游而至。”
一语惊醒梦中人,地狱王恍然了,自叹不及对岸女子能看清形势,当下再不及思索,臂前伸,腿后蹬,一跃而弹离竹筏。
双脚离开筏子的霎那,打眼间,竟见从对岸凶神恶煞游来几十条鳄鱼,皆扒着大嘴,饿得口吐白沫。王看清形势,身在半空吓得软成一团。扑通一声,跌落水中,掉头便往回游,心想给鳄鱼啃吃得残缺不全,还不如毒死留个全尸。
可是不见了完好的竹筏,水面上只漂着些竹木。原来刚才一蹬之力过猛,把竹筏蹬散掉了。
地狱王失了最后的希望,在水中鬼哭狼嚎起来。
对岸女子大声斥责,说晋朝有个周处,为了公义持着勇猛,为乡亲们斩水中蛟,杀山上虎。而你做为众鬼之首,地狱之王,为了真爱,效关睢情事,溯流来见,竟被几条丑鳄吓得乱抖,大呼小叫,空有一身大架子,原来连个平凡男子都不如,让手持浵管的隅中静女好生失望。
地狱王满脸羞惭,复掉转了头,面向对岸,承认美女教训得是。想一域之王,见鳄就逃,不惟堕了地狱声名,也失了王的威严。不过他又辩解,说那周处搏斗时有利刃在身,而自己却是赤手空拳,这很不分平!
女子赞许一声,道:“甚好——接刀!”听得破风之声,空中明光一闪,有刀飞来。王踊身而起,伸手接刀,听得一声惨叫,刀接偏了,砍进肩胛骨,好不深狠,拔都拔不出。
鳄鱼的游行速度疾快,在王往肩胛骨拔刀的空里,当先一头已近至跟前,惊急之下,顾不得疼痛,拼力把刀拔出,抡手往鳄鱼的颈部斩落。扑一声,鳄鱼翻个水花,沉入水下。没想到传说中凶悍的鳄鱼这么好砍,王的勇力倍生,在水中施展开来杀鳄刀法,一刀一条,转眼间,把七八条鳄鱼杀没了踪影。
地狱王得意之极,哈哈大笑,正准备边游边砍,直至对岸,听岸上女子提醒:“小心,丑鳄潜入水下,要攻你的下三路了!”一语未毕,王觉得腿胯间剧痛,已给逮个正着。**给咬住了,忙不迭抛刀告饶。
女子叹了口气:“现下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和它们讲和。这些个鳄鱼有个怪脾性,讲究个原则,叫做留爱不留情,留情不留爱。”
地狱王不解何意。女子告诉,便是留下爱的资本,便不能有爱情,留下爱情,就丧失掉爱的资本,三分钟时间,速做抉择。
王明白了,跌入痛苦地深渊。若坚持爱情,就要被鳄鱼吃掉**,做不成男人,那对异性之爱自何来?若要保留男人,便要弃掉真爱,要是物又有何用?无论如何取舍,留下都是痛苦,既如此,不如两相都不要,叫做宁使玉碎,不为瓦全。
地狱王把这想法与岸上女子说了,女子一声唿哨,王丢了地狱崇拜,一时间万念俱灰。把眼泪暗吞肚内,湿淋淋,丧魂落魄,以太监的身份爬上岸,心想终因魔梦中一场情爱成痴,落得如此下场,到头终归梦一场,摇一摇头,眨巴眨巴眼,竟有种再自为人,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