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宸成功地请到了我大哥。挺顺利的,我原以为冲我大哥那牛脾气,定是要在精神层面对顾宸进行一番狠狠的羞辱。顾玖见了大哥,就要果盼扶她起来,然后她说:“你们先出去吧,我同大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我们出去后,顾玖微微昂起头,大约是在寻找亭川身在何处。不多时,她放弃了寻找,叹气声微不可闻,“你过来坐吧。”
亭川走过去,坐到椅子上,想了想,又挪到床边,未言。顾玖亦未打破这样的沉寂,只是轻轻地靠在了亭川肩上。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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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神医以这样的语气、用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同陶魅兰讲话。“其实最没有资格管我的人是你,”神医有些不耐烦,“你了解我么?你知道我的生活么?”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陶魅兰有些心虚。神医说得有理,他确实从来没关心过这个。
“对,我确实没说过,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你知道。”神医重新坐下,冷静地斟了一杯茶,“从小就是这样,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帮你查缺不漏,你做错的事情全都需要我改,你该付出的代价都要我去还!”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在轻轻颤抖,“你总喜欢和我抢东西,我喜欢的,你便破坏;我拥有的,你便抢走,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它扔掉。世人皆道你聪颖机灵,有谁知道这当中一半来自于我?你多厉害,你熠熠闪光金光灿灿万古长青永垂不朽。哼,笑话,陶魅兰,你以为你是谁?连当朝君主都降不住我师承一脉,你又算什么?你以为谁没了你会活不成么?”她这番话可真够绝情的,字字犀利,句句戳人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陶魅兰支支吾吾地解释,却发现越说越乱。此时的他,全无了昔日妩媚霸气的风采。
“那又是怎样?”神医语气稍稍缓和下来,“每一天,每一天,我就像个树洞一样,听着你的各种唠叨,你的生活,你的心情,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说完了,你舒坦了,你乐颠颠地走了,根本都不管我是怎么想的。我十二岁的时候自己练习针灸,搞得整条手臂都肿了,关在屋里好几天没敢见人。可是你从来都不问是怎么回事儿,我几乎以为你把我忘了。”
“对不起。”陶魅兰用手扶住额头,“对不起。”
神医冷哼一声,“莫说这些废话,有用么?”她又站起来要出去,陶魅兰连忙拉住她。他有点儿哽咽,“你别走,你干嘛非要走呢……你留下来,我改还不行么……”
神医顿住脚步转过身,甩掉陶魅兰的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你知道你最爱的是什么么?是你这张面皮,你的容颜,你的美貌。你身边所有和你亲近的人都有一张漂亮的脸。”她突然摘下斗篷,粗暴地扯下缠在脸上的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纱布,“你看看我的脸,你怎么能受得了和我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陶魅兰看着神医的脸,呆住了,不用自主地后退一步。神医本该如花般娇嫩的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疤痕,看起来格外瘆人,比顾玖身上的伤还要恐怖千倍、万倍。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神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与狰狞的疤痕和僵硬的肌肉混合在一起,怪异异常,令人寒毛倒竖,“这些疤可都是为你所伤,有些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是怎么弄的了。”
陶魅兰看着神医,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应该做什么。他几乎是冲上去把神医紧紧抱住,“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神医被陶魅兰困住,谁是挣脱不开,眼里的光却是冷峻的。她的心早已安了锁加了密码,没有正确的密码,谁也解不开。
陶魅兰干脆把下巴撂在神医肩膀上,似梦呓般喃喃道:“你不能这样,我其实……你别走,秦兮……”
那一刻,神医愣住了。
正确的密码,只有“秦兮”二字。
神医叹了口气,轻轻地把陶魅兰的头扶起来,继而捂住脸,别过头去,“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原以为你忘了。”
“记得记得,我们大家都记得,谁都没忘。”陶魅兰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有这个时候的他才看起来单纯、可爱。
“但是,”神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对不起,我还是要走的。你要知道,想神女那样的伤是根本治不好的,只有等死的命,是我偷偷用了绝对禁止的禁术。我现在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了,我得去民间悬壶济世,去赎我犯下的错。”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去。”陶魅兰急切地说。
“没用的。”神医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她那双望不到底的眸里此刻盛了满满的温暖和化不开的忧伤,快要溢出来一样。
“如果这样的话,”陶魅兰仿佛下了重要的决心,“那我就在这儿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你一定要记得回来。你要记住,有一个人一直在你的身后,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