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如怜悯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从病历上看,这个女人34岁。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防辐射孕妇背心,一头长发,面容秀丽,脸色苍白。
摆在陈清如面前的是她的B超单,显示孕11周的胎儿,有胎芽无胎心。跟上周的B超结果相同。上周陈清如就告诉她孩子都已经停孕了,建议她去做流产手术。她不相信,坚持再等一周看。今天的结果依然令人失望。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胎儿确实停孕了,你还是尽早做手术吧。再晚对你的身体不好。”陈清如尽量柔和地说。
“哇——”女人突然趴在诊桌上嚎啕大哭。同来的老年女人赶紧抱着她劝慰,自己也哭着对医生说,“就为要这个孩子,单位把她给开除了。没想到,孩子又没了。老天捉弄人啊。”
陈清如记得她的病历,这是她的第二胎。敢为要第二胎放弃工作需要很大的勇气,但偏偏遇上胎停孕,陈清如对这个不幸的女人充满同情。旁边,她的同事马丽眼泪已经忍不住了。
“我一看到她还穿着防辐射服,我就忍不住想哭。孩子都没了,这当妈的还想着保护它呢。唉,妈妈的心啊。”女人离开后,马丽感慨。
36岁的马丽有个6岁的儿子,平时老念叨着想要个闺女。但说归说,一直没见到她有实际行动。每次来了生二胎的孕妇,马丽总喜欢跟人家聊,聊的问题不外乎“单位是什么态度?罚多少款?有人帮着看孩子吗?”等等。
“这女人也真是够亏的,为了要二胎丢了工作。你说她现在胎停孕了,再回去找原单位能给她恢复工作吗?”马丽还在琢磨。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胎停孕明显增多了?”陈清如问。
“是啊,过去一周能有一例,现在差不多天天都有了。”马丽回答。
“明显增多,这背后肯定有原因。”陈清如皱起眉头。
“那当然了。你想啊,现在吃的是什么,多少有毒的东西;呼吸的是什么,空气多脏啊;压力越来越大,辐射越来越多。还有啊,女人流产越来越多,生孩子越来越晚,你看咱们这儿的孕妇,30岁以下的都是少数!”马丽说。
陈清如点头。虽然胎停孕的原因主要是生殖免疫系统出问题,但马丽说的这些因素,也确实都有可能导致胎停孕。
陈清如忽然想起了朱荻。这丫头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样了?怀悦悦时,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饮食起居都要咨询,现在十多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前几天陈清如给她打了个电话,没接也没回,一点不像朱荻平时的做派。
想到这里,陈清如心头忽然一紧,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吧?
接到陈清如电话时,朱荻正在家写稿子。流产的事情朱荻没有主动告诉别人,甚至包括母亲陈家秀。事过好几天她才打电话告诉母亲,语气尽量轻描淡写。陈家秀虽然心疼女儿,却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朱荻听出来了,心里有些难受,口里什么都没说。
听到陈清如的问候,朱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清如姐,我正在写稿。你今天下班后来找我好吧?我想跟你谈谈。”
当陈清如走进朱荻家附近的咖啡馆时,一身宽松白色衣裤的朱荻已经坐着等她了。一眼看见朱荻清瘦苍白的脸庞,陈清如心里已经明白了。
“对不起清如姐,我没去找你,把孩子做掉了。”朱荻开门见山。
“我猜到了。怎么不找我?好歹能关照一下。”
“咳,这种事情,我就想悄悄做了算了,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明白。你自己多注意,流产后最容易大意了。”
“清如姐,我身体倒没什么,就是觉得心理好像有点不正常。”朱荻说。
她忧虑地把自己的症状叙述给这位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看到几个月的小婴儿,过去她会跑过去捏一捏,逗一逗,现在是赶紧躲开,不敢多看一眼。
前几天,苏志明的大学同学喜得贵子,朱荻和他一起去看望,看着婴儿床上白胖粉嫩的小宝宝,竟然止不住眼泪哗哗的。同学非常奇怪,苏志明大为恼火。朱荻不好意思地解释是睫毛倒进了眼睛里。
她对苏志明的感觉也变得不正常。过去两个人感情还算不错,现在朱荻厌恶他的面孔和声音,对他的拥抱和亲吻都很排斥。有一次出门,看见邻居家几个月大的胖小子,苏志明凑上去逗,朱荻立刻愤怒地跑开。苏志明表达出来的对孩子的爱,甚至对悦悦的爱,她都无法接受。
“当他逗别人家的孩子,我心里就骂他虚伪,觉得他对自己的孩子一点爱心都没有,却对别人的孩子假装有爱心;他对悦悦好时,我心里也不平衡,第一个孩子你这么宝贝她,凭什么第二个孩子你就这么绝情?我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就是止不住,你说我这是不是心理疾病?”朱荻问。
“流产对女人的伤害不光是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你这个就是典型的心理伤害症状。 ”陈清如解释。
“我问了好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她们都流过产,有好几个还不止一次。她们根本都不当回事,说流产跟感冒差不多,最多一周,啥事都没有了。为啥我有这么严重的反应?有时候我也对自己说,算了,孩子都已经没了,再影响我们夫妻的感情,更不值得了。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每个人情况不同,心理受伤的表现也不同。但是几乎所有的女人流产以后多多少少都会有内疚、后悔的感觉,尤其你是被迫流产,肯定伤害更大。只能说,你自己想开点,慢慢让时间来化解。别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其实还有一个好办法,就是重新怀孕生产,可以帮助流产母亲治疗心理创伤,陈清如没敢说出来。
“看见悦悦,我也难受。我觉得对不起她。她听奶奶说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没有了之后,在床上哭着打滚,说我再也没有弟弟了。她那个样子,想想我就受不了。”朱荻说着,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陈清如赶紧抬手帮她擦掉眼泪,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好了朱荻。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伤心也没有用,只会伤害你自己的身体。把这件事彻底忘掉,重新开始吧。”
“我想忘掉,可是我忘不掉啊。我还老做梦,要不就是梦见那孩子冲我乐,要不就梦见一怪兽,张着大口,满肚子都是小孩子,吓死人啦。清如姐,我该怎么办啊?”陈清如满心忧虑。
“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陈清如心里酸酸的,搂住朱荻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