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已是骄阳似火,炽热的阳光洒满大地,原本勤劳的人儿都为此变得慵懒起来。
云府大门外。
裴宁跪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脸上的汗珠把精致的妆容全都卸了,却丝毫不影响美感,双腿早就跪的没有了知觉,她都要怀疑如果云相真的肯见她,她还能不能站得起来了。不过,就算废了这双腿又如何?只要能求到相府主人相助,大哥必定无事,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裴宁是四大才女之一,她们的“才”并不代表她们只会琴棋书画,相反,只会琴棋书画的女子根本做不了才女,她们最大的特点,不是才艺不是美貌,而是公认的聪慧。
她知道王诤领导的清流一派的力量随着裴轩被关,近来日渐衰弱,根本无法与纪沉归以及权力一派抗衡,所以才来找当初无权无势便敢当面冲撞当朝一品御史大夫,从第一才子一跃为相的云憬初。
她相信此人绝不单单是靠着救过皇上一命才当上丞相,就凭她万里借兵平安归来,便可知其一二。裴宁不是普通的养在深闺中只知绣花种草卖弄才情的女子,她哥哥好歹是一国将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又怎会不知道这一路蜀国之行是如何艰难?况且还有吴王府牌匾上“吴王烂命本相收了”那八个霸气的字,虽然所有人都以为是有人冒充沈凝风写在上面,但裴轩早就得出结论,那是他们“不会武功”的白衣丞相所留!
综合以上观点,裴宁便来到云府前,秉承“你不见我跪到你见”的宗旨,到现在已是跪了整整三天没有动弹过,没有喝过一滴水,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原本她没有太大的信心,但经潘佑相告,云相有意助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便落了地,知道云相为难,就不多做言语,生生坚持了下来。
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好像有千斤重,不自觉身体就往一边倒去,眼前天旋地转,思绪飘散。
两个时辰后。
睁开沉重的眼皮,裴宁习惯性地往左边望去,只见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云相,一身茶白锦衣风华如旧,一如她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她一般,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目光移到这边,站起来走到床前。
“本相还以为,像你们这般娇贵的姑娘,应该一天也跪不了,没想到,你倒是挺坚强。”卿辰的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她还以为潘佑告诉裴宁实情之后她会装昏,结果裴宁还真是个有骨气的,硬生生跪了三天直到真的昏迷。
中暑,高烧,一双腿差点跪废,她昏迷时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还好卿辰给她输了些内力,找来婢女给她处理了一下膝盖上的伤,脉象才算差不多了。
“有求于人,怎能没有诚意。”裴宁虚弱地笑道。这位云相虽说表面上是个性格温和的主,但心底肯定是不希望对方没有丝毫诚意就帮人做事的,自己又怎会往枪口上撞?
“那倒是。”卿辰笑着接了一句,坐到床沿翘起二郎腿,双手放到膝盖上,动作极其悠闲随意,“说吧,想让本相帮你什么?”
裴宁此时没有功夫计较卿辰一系列不符合身份的举动,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卿辰深不见底的黑眸,言简意赅:“我哥哥。他是被冤枉的。”
“这本相知道。”卿辰的笑容忽地深邃起来,淡淡道:“本相可以帮你,但此事牵扯甚广,光凭你口中所言,本相又怎能确定裴轩真的是冤枉的?万一他真的通敌叛国,本相还为他说话,被纪沉归抓住把柄,岂不糟糕?”
裴宁一听这话立时急了,争辩道:“我哥哥他不会的!他……”
“本相知道,”卿辰的脸霎时冷了下来,打断激动的裴宁,冷冷道:“天底下没有一个妹妹会相信自己兄长通敌叛国,连同别人伤害他。但至少你也要查清楚真相再来找本相,因为一旦出事,牵连的并不只是你个人,还有你哥哥和本相。”
顿了顿,卿辰又轻描淡写道:“你们死了对本相而言无关紧要,但我不能平白无故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你说是不是?”
如果今天是白卿俨被抓,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因为即使卿辰没有了武功,她也不会去求任何人,也不愿牵连任何人,只会靠自己去救他。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有白卿俨陪着,黄泉路上她也不怕孤单。
裴宁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卿辰似乎很满意裴宁这么问,笑吟吟道:“四大才女中,将军之妹裴宁善棋。我们不如以一盘棋的胜负来决定,如何?”她虽然有心帮裴宁,但是平白无故帮裴宁总觉得吃亏,就打算跟裴宁玩一玩。
裴宁大概是没有料到卿辰会以她最为擅长的棋局做赌注,稍稍愣了愣,终于点头答应。
于是乎,后院小亭中,棋盘摆开。
卿辰与刚刚吃过一点饭,被婢女搀扶着走过来的裴宁双双入座。
裴宁刚要取子,却见卿辰伸手把两坛黑白两色棋子都放到了手边,不禁皱了皱眉,“云相这是何意?”
“本相事务繁忙,恐怕无法与你下完一场棋。”卿辰邪魅一笑,语气还是那么淡然。
“那之前的……”裴宁绝对不想机会从身边溜走,急忙道。
“本相是想说,由我摆出棋局,你来解。”卿辰笑着将一枚棋子捏在指尖,放到棋盘之上。
随着白字黑字不断的落下,对面裴宁的表情变了又变,从紧张到严肃,从严肃再到轻松,然后转为安逸。心中定论以下:这一局,她一定会赢!
且不说她见过与之相似的著名的珍珑棋局,仔细研究了好几个月终于得出解法,至今不曾忘记,就算她没见过,也能轻而易举的破解,因为卿辰摆的棋局委实太过简单,跟她研究了好长时间的那个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哥,你等着,很快,就有人去救你了!裴宁不自觉心中暗喜。
专心摆棋的卿辰没有错过裴宁脸上的窃喜,笑容更加深不可测,仿佛在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入设好的圈套。
最后一子落下,卿辰起身负手扬长而去,头也不回,语气随意:“半个时辰后,本相会再来。”
然而半个时辰后,当卿辰负手浅笑站在走廊另一端的时候,却见裴宁眉头紧皱,指间摩挲着一枚棋子,犹豫不决,与之前胸有成竹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走上前,冷酷的声音与嘴角温和的微笑格格不入,“时间到了。”
裴宁身体一震,瞪大漂亮的眼睛望着明明很简单却怎么也解不开的棋局,指间的棋子掉在了地上,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的哥哥……完了!
“不……云相,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裴宁站起来转身拽着卿辰的胳膊,眸中水汽已经凝成了一团,眼看就要变成眼泪留下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卿辰冷酷地打断,“你没有资格求我。”拂开裴宁抓住她衣袖紧紧不放的手,坐到摇椅上。
裴宁直直地站在那儿,似乎是不敢相信事实似的,大口大口的呼吸,随后闭眼,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开始小声的抽泣,肩膀不断起伏,我见犹怜。
“你哭什么?”卿辰一直关注着裴宁的反应,但在这时才开口,语气随意,丝毫没有她把一个美女惹哭的觉悟。“本相又没说只有这一个条件。”
裴宁哭的梨花带雨,一听卿辰的话立即转身,破涕为笑道:“真的?”
“你说呢?”卿辰依旧浅笑望着她。
裴宁大喜,立马擦掉眼泪,“是什么?”
卿辰不着急回答,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一计浮上心头,看着等待答案的裴宁,笑得灿烂:“本相饿了。”
“嗯?”裴宁皱起秀眉疑惑了一声。
“去厨房替小董为本相准备午饭。”卿辰解释道,语气转为严肃:“不要妄想求助别人。”
“!”裴宁眨巴眨巴眼,她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个感叹号来形容,看着闭目养神的卿辰,差点又一次泪奔,低头仔细瞧了瞧白皙修长的手,猛地握住,向厨房而去。
……
“噗——”卿辰吐出一口饭,把筷子放下,抹了抹嘴边,望着站着的一脸难堪双手绞着衣角的裴宁,指着一桌子菜,皱眉大声埋怨道:“你想谋害本相么?你做的是毒药啊!”
其实裴宁做的饭凑合着能吃下去,但奈何某人在饮食方面颇为讲究,是个很难伺候的主,于是乎,裴大小姐又一次悲催了。
眼看低头不语的裴大小姐又要来一次泪奔,卿辰慌忙摆手,“喂喂喂,你先别哭!”
站起身把裴宁拉到座位上,神秘一笑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条件,不过……”听到从裴宁肚子中发出的“咕咕”的声音,负手恢复正经丞相姿态,踏出房门,侧目留下一句“先等着本相”便一路窜到了厨房。
一刻钟后,裴宁瞧着一桌子新端上来的菜,眨了眨眼,似乎在想这是不是幻觉,但无论怎么眨眼,这些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一看就知道很好吃的菜却依然没有消失。
“这些……”裴宁支支吾吾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看着一脸得意坐在对面的卿辰,不可思议道:“都是云相你亲手做的?”
“废话。”卿辰对裴大小姐质疑她的能力感到很不爽,白了她一眼,嘲笑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专门研制毒药?”叫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去做饭,实际上与让他去研制毒药没有什么差别。
“看什么看?虽然本相长得帅,但也不至于让人看饱吧。吃饭吃饭。”望着一直“深情”注视着她的裴宁,卿辰只好这么说,话罢,率先动起了筷子。虽然裴宁刚醒来时吃过饭,但为了节省时间,她吃那么一点实在不够塞牙缝的。休假的这一段时间她可没闲着,把吃相“修炼”到了白卿俨那种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优雅的程度,自然不用担心裴宁会闪瞎眼。
裴宁低头笑了笑,也拿起了筷子。
……
“不知丞相所说的最后一个条件是……”吃完饭后,裴宁很紧张的站在卿辰跟前,最后的机会,她一定不能再失去,一定!
卿辰充满诱惑的笑容让裴宁感到了危机,她只说了四个字,就让她当场僵住了——
“嫁给本相。”
裴宁承认,面前的“男子”确实是托付终生的不错选择,概括云相的词语只有一个——优秀。但迄今为止她对她的感情只是欣赏,只是欣赏而已。
可是,如果她嫁了过去,兄长就能得救,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两难境地。
卿辰看着裴宁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依旧浅笑着,没有催促,等着她的答案。
良久,裴宁才微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上充满笑意的黑眸,像是放开了什么:“我嫁。”
“呵。”卿辰闻言,忽地冷笑一声,站起身,望向窗外,黑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你明明知道,之前的条件,或许也包括现在的条件,不过都是本相在耍你,你为何还要这般执着?”
裴宁看着身前不远处负手而立,恍若将要乘风归去的仙人的卿辰,笑道:“因为,无论他做了什么,他也一样是我的兄长。”
这几个字在卿辰耳边一下子炸了开来,她仿佛被定住了一样,睁着的黑眸中,目光没有了焦距,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遥远而又熟悉的记忆中,仿佛有谁,也在耳边,以暖心的语气,说过这么一句:你也一样还是我的老妹啊……
卿辰深吸一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刚刚那一瞬间,裴宁从眼前之人的背影中,好像读到了一丝忧伤。云相反应如此大,应该是想到了谁吧。但是,她的兄长还等着她去救。
“云相……”
负手而立之人站定侧目,绝世的侧脸让裴宁微微晃神,她薄唇轻启:“我从不轻易许下承诺。”话罢,没有一点犹豫,逃离似的离开了。
没有人看见,紧咬着的下嘴唇上,刺眼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