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洛无双回到节度使府上，见书房内一灯如豆，一道影子印在窗纱上，伏着头，好像在批阅着什么。
他正欲走过去，却见另一道影子在桌案前拱手弯腰，便停在门外，没有贸然进去打扰。
屋内传来说话声。
“属下携严应璞的画像前去京师江府探查口风，殿前都指挥使大人却声称并不识得此人。”
洛无双听出了这个声音，此人乃是韩序楚身边一位名叫“金戈”的随侍。
“你请教他时，他神态如何？”这是韩序楚的声音。
“都指挥使的神色镇定自若，并无任何不妥。”
“你此去，可曾惊动了太尉大人？”
金戈道：“属下去时，太尉大人并不在府中。”
韩序楚沉吟了半晌，道：“嗯，余下的事情，待我日后回京再亲自调查，你一路上舟车劳顿，着实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金戈说着，便离开了书房。
此时洛无双才走进屋里，他来到桌前，见韩序楚正凝视着一封书信，于是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韩序楚道：“我命金戈前去京师查探江府的动静，这是凭光让他带回来的密信。”
凭光的身份和金戈一样，在韩序楚身边担负着密探的身份。
“江府？你查那个做什么？”洛无双道，随后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韩序楚道：“你可记得风水寨的那个严应璞？我曾说过他十分眼熟。”
洛无双点首道：“嗯，就是那瘦子嘛。”
韩序楚道：“莫看严应璞栖身于金桐山上做劫匪，长得獐头鼠目，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实则却是个有才华的幕僚。如若凭光传来的消息无误，此人应当是当初江府遣散的门客之一。”
京中近来屡生变故，有不少官员遭到革职，皆因这些官员蓄养了过多门客，有的甚至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处分。朝廷新颁布的法令当中不允许朝廷命官蓄养太多私人势力，是以对门客的人数下达了限制，如同王爷不得私养精兵一样，都是为了防止密谋造反，如此不利于皇室掌控政权。
这江府好巧不巧，正好在楚明帝下令大洗牌前便遣散了一部分门客，得以逃过这一劫。
洛无双道：“江府遣散的门客，那随随便便拉出一个应当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吧？这严应璞既有这等能力，就算被赶出来了，那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做劫匪为生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韩序楚会突然提及此事，一定是有原因的。
韩序楚道：“我查过严家兄弟的背景，这二人乃是农家出身，家底寻常，严应璞与他那强盗大哥严应石自打成人以后便各奔东西，严应璞似乎一直瞧不起身为强盗的哥哥，是以兄弟二人分开之后便鲜少再有联系。如你所说，严应璞这人既有才干，按说就算是离开江府，也不至于要靠做劫匪为生，但他偏偏选择改头换面去做个强盗，也不肯以真实面目在外面谋个正经差事过活，你想，若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好过，他又何至于此？”
洛无双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韩序楚将桌上的一封密信移至洛无双面前，道：“凭光送来的信中提及到一点，当初与严应璞一同被江府遣散的那批门客，如今全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洛无双一怔，拿过信纸来看，这一看，顿时惊讶不已道：“他们都死了？”他顺着信纸阅读下去，陡然诧异道：“连徐王殿下都在调查此事！”
韩序楚道：“近来朝中不断有官员遭到革职，徐王殿下早已注意到此事，他暗中调查，发现那些继任官员无不与太子、江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新颁布的法令当中不是规定不允官员私下蓄养过多门客么？这最初，其实就是江太尉向陛下提出的意见。”
“呵，就说巧合嘛？不像。江府率先遣散了一大批门客逃过了此劫，还换来了个效忠君主的美名，原来是借着这次机会打压其他官员。”
“严应璞已经招供了，江府与太子密谋造反，约莫是因徐王殿下的调查行动过于打草惊蛇，不慎引起了江府的注意，江府惶恐密谋之事泄露，是以不得不对这些门客痛下杀手。”
洛无双道：“陛下如今龙体安康，数年之内根本不可能有退位的迹象，太子就如此心急地把满朝文武置换成自己的心腹？当真是沉不住气！而且陛下素来英明，如此明显的动作，陛下又岂会察觉不到太子的异动？”
韩序楚神色凝重道：“怕是察觉到了，也不好处置他们。”
“怎么说？”
韩序楚道：“近来两司三衙行动诡异，皇宫守备比往日更加森严，自陛下罢免了胡氏兄弟殿前司都点检一职后，身为殿前都指挥使的江佐臣无疑就成了殿前司最高统领官，他手下职掌的御龙诸直及其骑军诸指挥等驻京禁卫，均是侍奉在天子脚下，如若他们当真想做点什么，皇宫之内根本就无人可奈何他们。”
洛无双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道：“何止是皇宫？江太尉所职掌的六军之下便有羽林军、神武军等精兵良将，如若他与江佐臣里应外合，莫道区区皇宫，就算是整座京城亦是他们父子的囊中之物。”
韩序楚点首道：“不错，不过他们既动手杀了一部分人灭口，那么说明，他们暂且还不会轻举妄动。”
洛无双也赞同这点，他倏然目光灼灼地望向韩序楚道：“阿楚，你怎么想？江太尉毕竟是你师父，日后你该如何面对他？难道，你真要与他上演一出师徒相残的戏码？”
韩序楚拿起密信扔进了火盆里，直至盯着信纸化为一堆灰烬，他才缓缓说道：“在我幼时，师父便悉心教导我，授我忠义之道，令我洞达事理，他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全数教给了我，是以他是一位好师父，却并非一位好臣子。如今他为奸，我为忠，自古以来忠奸就不两立，我只需记住这点便可，其他的事情，暂且别无多想。”
洛无双叹息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