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漫天飞雪如搓绵扯絮,雪地上大大小小印满了数不清的鞋底印子。
苏蕉趴在花园的空窗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花园里走过,皆是在为韩序楚的离开而忙碌着。
白雪撑着纸伞,渐渐的觉得有些沉了,不知不觉已是落了这么的多雪。她对苏蕉道:“小姐,我们回屋里去吧,你再怎么看姑爷也还是要走了。”
几乎入定的苏蕉忽然转过脸来,道:“谁在乎他走不走?我不过是见那园子里的梅花长得好看,多看了几眼罢!”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家里多得是了,品种比这名贵的都还有,难道是因为这韩府的梅花比家里的还要漂亮?”说着白雪便嘻嘻笑了起来。
“臭丫头!就喜欢胡说八道,看我不砸烂你的嘴!”苏蕉忽然弯身捏起了一团雪球,朝白雪方向砸了过去。
“呀!小姐饶命啊!”白雪拿着纸伞当即一挡,躲过了这一击,顿时急急忙忙跑开了去。
“你给我站住!还敢跑?”苏蕉追了过去,一下一个雪球,一砸一个准,主仆二人便在花园里打闹起来。
苏蕉跑得气喘吁吁,没过多久便感到浑身发热,她又捏了团雪球砸了出去,哪知这时韩序霜忽然从假山后绕了过来,那团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的身上。
“糟糕!”苏蕉暗道不妙,白雪见状也吓了一跳,当即机灵地掏出帕子,赶紧上前为韩序霜擦拭起来。
韩序霜倒也不气,对苏蕉的态度竟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她温声言道:“阿叶,我知道你年纪小,还有些贪玩,但下回还是找个宽敞的地方玩耍吧,这花园进进出出的人太多,若是爹娘打从这儿过,难免会惊扰到他们。”
“是,我知道了。韩姐姐,你没事吧?”
韩序霜莞尔道:“没事。”
“哦……”苏蕉脸上尴尬至极,便想转移话题道:“韩姐姐,你不是在前院给小韩将军践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韩将军他走了?”
“嗯。”韩序霜点首,陡然听见苏蕉“咦”了一声,她一怔,便见苏蕉抬首正凝视着她发间的玉簪,她素来冰冷的脸上顿然闪过了一丝赧意,匆匆言道:“我先回房间去了,你也别玩太久,小心着凉。”
苏蕉怔了怔,忽然诡谲一笑,道:“好,姐姐慢走!”
她和白雪便目送着那位长娇美人渐渐远去,白雪有些惊讶道:“小姐,韩姑娘当真是个好脾气的,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苏蕉笑道:“也许是春风得意了吧。”
白雪疑惑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你不懂,她是有心上人啦!”
“咦,小姐是怎么知道的?那韩姑娘心上人是何许人也?难道……是今日那位郑公子么?”
“你猜呀!”苏蕉朝清净居的方向跑回去,留白雪一路追赶,主仆二人一路上打打闹闹,等到终于回到院中时,便见一名婢女正站在门外等候。
婢女说道:“奴婢见过苏小姐。”
苏蕉凝视着她的模样想了一会儿,道:“诶,你不是今晨从芝兰苑那来的小丫头么?你主子不是已经走了?他又嘱咐了你什么了?”
“小姐当真伶俐,这是将军命奴婢给小姐送过来的东西,道是回赠给小姐的礼物。”婢女说着便呈上了一方锦盒。
苏蕉一怔,随即接了过去。
白雪喜道:“小姐,将军送了什么礼物来给您呀?”
“我怎么知道?”苏蕉答道,见那芝兰苑的婢女还不肯走,与白雪一样,均是十分期待地望着她,她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那姓韩的莫不是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于是她低低“哼”了一声,吩咐道:“你们且退下吧,这东西我可要自己看。”
白雪与芝兰苑的婢女闻言,只好道了声“是”,随即失望地走了。
苏蕉独自一人回到了屋里,紧紧关上了房门。
暖黄色的烛光须臾照亮了屋子里。她打开锦盒,一卷上好的宣纸便率先映入了眼帘,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盒中。
“宣纸?他怎么会送我宣纸?”苏蕉感到纳闷,又看见盒子下方还包裹着几件物事,于是一一取出来瞧。
一块巴掌大的澄泥砚,两杆上好质地的长锋笔,分别是软毫与硬毫。她甚是稀罕道:“这个韩序楚,到底赠我文房四宝做什么?”陡然见到盒底放着一封书信,上头写着“字谕苏蕉”四个字,她更觉稀罕了。
“不但赠我文房四宝,还写了封信与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写了什么?”
苏蕉便拆开信封,阅读起来:“闻佳人……”读到“佳人”二字,她脸上蓦然一热,继而又读下去:“闻佳人折节向学,特赠文房四宝聊表寸心,书中趣味无穷,望涵泳玩索,藏修游息。——序楚留字”
“就这样?”她有些怏怏地放下了信,心中忽地又莫名生起气来,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失望于韩序楚并未报复她而感到羞恼。
她铺开宣纸,提起未经温水侵泡而略微坚硬的毛笔,回忆起玉先生曾教过她的一首由于姓诗人所著的《观书》,继而写道: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活水源流随处满,东风花柳逐时新。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
看着这一手暂且还称不上娟秀的字迹,她心中却生出了几分得意,道:“哼,书中的乐趣我自是明白,前人亦是早有领悟,费不着你这莽夫教我!”
然说完了这句话,苏蕉乍然有些迷茫起来。她放下笔,双手支着下巴凝视窗外。
冷夜霜寒,飞雪如盐,灯罩里的烛火微微摇曳,少女柔美的身段映在软烟罗窗纱上。那英姿卓荦的红色身影陡然闪现在她眼前。
剑眉星目,张扬红衣,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少男将军,本该豪迈不群、矜纠收缭,怎会让她感觉到此人有着一副细腻的心肠?真是怪哉。
苏蕉道:“韩序楚呀韩序楚,你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