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上层冥界当然不愿意。可是在下冥界里,愿意当的人可不少。比如说我,作为外界人,我是最低等的冥界人。如果我想提升自己的冥界等级,必须要对冥界做出贡献。可是像我这样的能做什么贡献呢?只有成为树奴,首先我这一生就不愁生计了。其次我的后代---如果我有的话---他们的等级就会提一级。虽然变化不大,但毕竟升了一级,就能做很多别的工作,不必再做树奴了。比如要是有机会进军队,再有机会立下军功,等级就会不断提升,有朝一日升到中层也是有可能的。”
秦无病没想到在冥界里,社会等级也很森严,跟人类社会差不多。“那要是继续升,还能升到上层喽?”
“那可就非常难了。我没听说哪个上层贵族是从下层冥界升上去的。上层冥界内部通婚,他们的孩子们,生下来就有各种职位等着他们。”
秦无病愤愤地说:“跟我们那里一样!大官的后代还是大官,老百姓的后代还是老百姓。”
树奴淡淡地说:“人间也这样吗?反正在我们这里,等级基本就是这样。不过要当树奴,也要付出代价。比如我,不仅付出双目失明的代价,还拿出了一部分感情和记忆献给了神树。”
秦无病刚想羡慕树奴的轻松工作,没想到代价如此高昂。而且他以前从没听说过感情和记忆也可以献出去,更不明白一棵树要人的感情和记忆来干什么。“那您付出的感情是什么呢?”
树奴淡淡地说:“是笑的能力。现在不管我心情多好,脸上永远不会有笑意;心里也永远不会有欢喜的感觉。”
秦无病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位老人总是一个表情了。他想起村子里有个吴老二,中风面瘫,就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还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想:这位老树奴的确失明,可是借助精神力量,他能看到的却更多。
“那失去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树奴长叹了一口气:“当我决定把一部分记忆献给神树时,我觉得我的整个精神世界好像被神树打开了一样,然后神树就取走了我的一段记忆、一段生命。”
“它取走了什么呢?”
树奴慢慢地摇头,“想不起来了---”他把眼光投向空旷的天空,不再说话了。秦无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秦无病心想,花开花谢就算一天,这倒有趣。忽然他想起什么来,问道:“您说这棵树上有七色花,一开一谢就是一天。那以前没有这棵树时,你们怎么判定时间呢?”
树奴说:“有没有树,花始终都在。”
秦无病没明白这句话,听着很玄。
树奴解释:“这种七色花到底是不是无中生有树上结的花,反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有树时,花朵会定时开放枯萎,只是飘浮在空中。有了树时,花朵就会依附在树干上,还是定时开谢。所以以前没有树时,我们一样用花来判定时间。”
秦无病终于明白了。树奴想了想,又说:“还有个说法,每一朵花其实都是无中生有树的种子。可是绝大多数的花朵只能开合,却长不出树干来。谁也不知道哪朵花是树的种子,也不清楚怎样才能让花变成种子,等到我们冥界人察觉到树在生长时,那树就已经很大很密了,这些枝干缠绕生长,谁也找不出来最初的种子了。”
秦无病在心里仔细研究过树奴的话,试着总结道:“也就是说,这棵无中生有树的种子可能是某一朵花忽然变成的;也可能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飞来的,反正神不知鬼不觉的,它就成形、生长了。”
树奴点点头,“你说得很对。”
“难怪叫无中生有树!这种树还真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树奴又说:“其实我们冥界人也不太清楚这种树的来历,至少我不清楚。但是这种树定期会在冥界生长起来,每次神树出现,就会带给冥界人进入天界的机会。”
秦无病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努力想像着树的样子,又问:“那现在这棵树长到多高了?你们能上去了吗?”
“不知道。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秦无病喃喃道:“真神奇!---对了,您救了我的命,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我早忘了。从我成为树奴那天起,就不再用自己的本名了。”
秦无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来:“请问,我怎么离开这里呢?”
树奴的声音里透着惊讶:“离开这里?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呀。我家里还有我娘呢。”
“回家?你哪还有家?哪还有娘?军方那帮人实行扫荡措施,别说你一个小小村落,就算是一个县城甚至一个省城,他们所到之处也是人畜皆无了。”
秦无病听到这句,面如死灰,声音发颤,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难道说我娘也---”
“死了。”
自从看到铁蛋的脑袋以后,秦无病就怀疑,既然山坡上的这几个孩子都遭了毒手,以那数百道烟柱的架势,只怕自己的村子也保不住了。娘恐怕也---可是他始终抱着万一之想。如今被树奴说出最可怕的心事,他终于受不了了。刚要放声大哭,树奴又一句冷冷的话传进耳朵里:
“再说,我告诉了你这么多秘密,你觉得你还能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