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战斗间隙,我们抓紧时间安置了阵亡战士的遗体,包扎了伤病员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枪支弹药。这时,每个人除了还有几发子弹外,手榴弹全部打光,有的人连子弹也都打光了,只剩下手中的大刀。
望着对面嚣张的敌人,连长忍着伤痛,重新调整了防御部署,我又做了简短的战斗动员,重申了红军在战场上的纪律:活不缴枪,死不丢尸,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随后又逐级指定了代理人。我在战斗动员中,望着大家血迹斑斑的身躯和疲惫不堪的面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难言的惆怅和痛苦。当时,我们连队随大部队打破敌人的第三次“围剿”计划后,在张国焘坚持不停顿地进攻的错误命令下,又随同方面军主力参加南下围攻麻城的战斗,以实现夺取麻城、威逼武汉的冒险计划。因此,在连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部队不是行军就是打仗,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时间,部队得不到休整,缺员得不到补充。在敌人集中大批兵力对鄂豫皖苏区进行第四次“围剿”时,张国焘仍不顾战局的变化,继续命令部队围攻麻城,直到敌人兵临红安城下时,才决定撤离麻城之围,又命令极度疲惫的部队仓促投入第四次反“围剿”的战斗。尽管这样,红军战士面对残暴的敌人和血与火的拼杀,仍然一往无前,什么疲劳、饥饿、伤病和流血牺牲全都忘掉了。大家在阵地前纷纷表示:
“人在阵地在,绝不让敌人进入我们阵地一步!”
约中午时分,敌人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我们的子弹全部打光了。大家就用刺刀拼,大刀砍,用夺得敌人的武器补充自己,继续坚持战斗。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消灭在我们的阵地前。在阵地前和稻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敌人的尸体。
这时,在敌人的疯狂进攻下,我们团的伤亡也很大,全团有三分之二的人员伤亡了。我们连的正、副连长都牺牲了,班、排长也大都阵亡了,全连只剩下三十多人,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彩,我的身上也有两处伤口在不断地流着血,但是激烈战斗正在进行着,我连包扎一下都来不及。大家都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断地高喊:
“坚决为死去的阶级兄弟报仇!”
“坚决消灭六十团!”
“保证人在阵地在!”
“杀敌报仇的时候到了!”
一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到了下午2时多,从上徐家方向又飞来几架敌机,在冯寿二村子的上空呼啸着、盘旋着。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同敌人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敌机也没往下扔炸弹,只是在低空飞来飞去给地面的敌人助威。敌人在空中武力的掩护下,又一次进攻开始了。
蜂拥而上的敌人,边冲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冲上去!捉活的……”
我们也装着精疲力尽、弹尽粮绝的样子麻痹敌人,趴在工事里一动也不动,等到敌人靠近阵地时,我们又猛地跃出工事,挥舞着大刀左砍右杀。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砍杀,又把敌人吓懵了,有的回身就往回跑,跑不及的吓得跪在地上举枪投降。
经过几次肉搏,我们都感到疲惫不支了。可是敌人还在蜂拥而上。十几名战士从死尸堆里爬起,与敌展开最后拼杀。一名只有十六岁的小战士率先跃进敌群,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攻上阵地来的敌人鬼哭狼嚎地逃下山去。我连官兵又一次守住了阵地。
下午4时,红十一师师长倪志亮率领全师赶至。一直担心红十二师守不住阵地的徐向前松了一口气,命令该师向敌左翼迂回,与正面阻击的红十二师配合,向敌发起大反击。曾在昨天被敌击败的河口独立团没有接到命令,也主动向敌侧后发起了突击。伤亡达三分之二的红三十六团二营、三营阵地,也由刚刚赶到的一营接替。
许世友的红十二师三十四团四连进展神速,最先从左翼杀进敌群,引起敌攻击线动摇。王劲修见左翼和侧后同时响起枪声,担心后路被抄,下令停止攻击,向后退缩。
敌人军心动摇,阵势大乱。陈赓、甘济时当即令红三十五、三十六团从正面投入反击,向溃退敌人掩杀过去。王劲修退路被败军堵挡,回头与我军厮杀。这时天已黑透,红军越战越勇,白军官兵只顾逃命。混战中,卫立煌纵队先头部队李默庵第十师副师长王劲修和其率领的加强团两千余人被歼。余部仓皇向河口方向逃遁。我军直捣卫立煌老巢,卫立煌率领特务连拼死冲杀,才得以与李默庵一起冲出红军包围,退至河口东高地。此时敌第十师兵败如山倒,陈赓与倪志亮一路追杀,前锋直指河口镇。由于我军后续部队没有赶至,徐向前欲图惜冯寿二一战灭敌一路的想法没能实现。卫立煌稳住阵脚,死里逃生。
敌我在河口以东重新形成对峙局面。
冯寿二遭遇战打响的当天,我军主力集结地南翼黄安高桥河,也发生了一场激战。这是被张国焘贬到地方工作的曾中生率领黄安独一师与汤恩伯八十九师之间的一场遭遇战。汤恩伯被撤职后,回到******那里痛哭流涕,******念其是自己一手栽培的旧人,让其出任八十九师师长。汤恩伯感激涕零,发誓要在此次“围剿”中做一路先锋,为自己“雪耻”。自加入卫立煌纵队进入苏区,他表现得格外疯狂,见人杀人,见屋烧屋。敌八十九师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一片废墟。这天上午,他没有接到命令,便主动向战场增援,与正在黄安西南执行警戒的曾中生部遭遇。于是两军一攻一守,展开了整天厮杀。虽然兵力和武器处于劣势,曾中生仍然率领独一师坚守住了阵地。直到深夜,气焰嚣张的汤恩伯也没有越过高桥河。曾中生和黄安独一师的顽强战斗,掩护了冯寿二我军的南翼,使从麻城西上的红军主力得以全部到达黄安。也使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等对全局负有重大责任的红军领导人有了重新思考战局的时间,也是红军在四次反“围剿”战役前期行动相对自由的重要原因之一。
深夜,红军的最后一支主力红七十三师到达了冯寿二。我军对面,敌人已就地完成工事构筑,等待北路陈继承纵队和南路汤恩伯八十九师对我实施三面合围。12日天刚亮,对敌人一夜没有动静十分不放心的徐向前来到我军前沿,发现敌人并没有继续向我攻击的迹象。“敌人在等待援军!”徐向前恍然大悟。红军必须先敌行动,打破敌合围企图,一刻也不能迟疑!
徐向前快步回到总部临时指挥所。张国焘正躺在竹床上休息。见徐向前神情严肃,立即站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陈继承的四个师正向七里坪进犯,一旦得逞,我军危险。我提议放弃黄安,主力北移七里坪,我军应争取在那里实现灭敌一路的目标。”徐向前说。
“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张国焘勃然变色。
“放弃黄安我军尚能获得主动,不然将很快陷入重围!”
“那就赶紧撤!向七里坪撤!”张国焘有点儿气急败坏,“到七里坪一定要打好!消灭了陈继承,再回来消灭卫立煌,把黄安夺回来!”
当夜,红军各部悄然撤出阵地,沿倒水河快速北移。13日清晨,卫立煌六纵队的所有阵地对面,都突然没有了红军。下午4时,黄安失陷。
8月15日,七里坪大血战。
倒水河由北向南流经七里坪西门外,河东岸自北向南依次耸立着酒醉山、大小雾山和古风岭。13日晨,红十一、十二、七十三、黄安独一师相继到达,立即沿倒水河东岸布阵。头天下午王宏坤已率红十师由麻城直接赶至七里坪,控制了西门外一线山头,并派部队前出到河西,与退到这里的罗山独立团占领一座山头,迟滞北路敌人的先头部队。徐向前让全军在东岸一线排开:红十一、十二师居北,控制酒醉山;红十、七十三师居中,控制大小雾嘴山;曾中生的黄安独一师和曹光南的少共国际团在南,控制古风岭。各部随即挖掘工事,构筑多层阵地,组成防御体系,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徐向前、陈昌浩将自己的指挥所设在大小雾嘴山山顶,然后一个团一个团地巡视各师阵地,指导各师确定防御重点,合理安排兵力。此后,又让各部在西岸设置了部分阻击阵地。徐向前准备使用的仍然是他屡试不爽的老战法:
先用顽强的阻击战大量消耗敌有生力量,疲惫其士气,待敌力量与士气渐次耗尽时发起大反击,两翼迂回包抄,分割聚歼,将敌一吃掉!”张国焘也深知此战胜负关系重大,十分积极地行动起来,动员当地政府,组织成千上万的群众,全力支援前线。
这样的大战,红军时期的大别山恐怕很难遇上了。王宏坤将军回忆说:
11日下午,我们赶到七里坪。七里坪位于黄安城北约二十公里处。这里地形很好,两面是大山,有悬崖,倒水河由北向南流。这里是红四方面军的诞生地,是根据地中心,群众条件好。听说红军要在这里打仗,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出动,送茶送水,将花生、鸡蛋、鞋袜直往战士口袋中塞,还组织青壮年抬担架、搬运物资,儿童团站岗放哨。当时接近农历“七月半”,新谷还未登场,粮食很困难,为了支援子弟兵打仗,群众宁愿自己挨饿也十分踊跃地把仅有的粮食献出来送到红军手里,有的还未等稻子成熟就提前开镰收割,日夜抢打送给我们,我军指战员激动万分,纷纷表示:誓死消灭敌人,保卫红色苏区,保卫父老兄弟姐妹。
我们以红二十八团和红三十团控制七里坪镇子和两边山头,赶筑工事,并派出红二十九团向西前延伸到黄陂站、吕王城附近,控制一个大山头。
12日,敌陈继承纵队向红二十九团发动进攻,红二十九团在独立二师、少共国际团、地方赤卫军和人民群众的配合支援下,凭险坚守,给敌以重大杀伤,将敌阻止在七里坪以西。吕王城一带及其以东的郭家四、贺家河、平顶山一线,山势很险要,我军占据山头,敌一爬山我军就开火,敌人攻了一天,不仅没有进展,反而丢下了大批尸体。
可是,13日,张国焘却来命令要我们师向南开,说敌人占据了冯寿二和七里坪中间的一座高山,命令我们攻取该山头。我们开到那里不久,红十一师和红十二师也先后开到。我们几个师领导到前沿看了,那里的地形很险要,易守难攻。敌人的工事依山势一层接一层,并且装备精良,火力很猛,这怎么攻?攻起来必然伤亡很大,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不同意,这样部队又拉到七里坪。
我们再到七里坪时,敌陈继承纵队四个师已乘机占据了倒水河西面大山,并且敌主力已从七里坪的西北转到了七里坪的西南面,那一带山头较低,地势也较开阔,有利于大部队展开。我军遂在河东岸山头布阵。这一仗,总部下了决心,要在这里给来犯之敌以狠狠打击,一鼓作气地将敌摧垮。
我军部队明确了任务。我们十师是红四方面军主力师之一,是最老的部队,很能打仗,干部也都很过硬。甘济时政委作了政治动员。他说,我们过去不是一直是盼望打******王牌吗?现在他来了,你们敢不敢打?能不能狠狠地打?明天就要到战场上见功夫!
8月15日拂晓,敌人全线出动,从七里坪镇南五六里处的周家墩渡过倒水河,向我军阵地发起猛攻。我们师控制的悟仙山是敌人企图夺取的主要目标。陈赓率红十二师在我师左翼,阵地紧挨我们,他们控制的两个山在悟仙山左侧,敌要夺取悟仙山主阵地,必须首先夺取这里。因而这里的战斗尤其激烈。敌人的攻势很凶猛,******的嫡系究竟不一样,装备最好,每个班一挺轻机枪,还有飞机、大炮掩护。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防守七里坪镇的红三十团三营教导员杜义德打来电话直接找我,说敌人分几路攻镇子攻得凶,他们防守得很吃力,部队有些伤亡,营长也挂了彩,要求支援。我考虑七里坪镇和我们主阵地之间是一片开阔起伏地,敌人以飞机大炮火力封锁很严,我若支援,必将造成重大伤亡。我对他说,你们一定要打退敌人,保住阵地,别忘了你们是红三十团!……七里坪大血战一开始便显出两军竭力拼杀,一决雌雄的特殊色彩。攻占了红军河西阵地的白军在轻重机枪火力掩护下,以整团规模开始涉水渡河。白军官兵除了枪声,便是呐喊。“冲呀!杀‘****’呀!……”他们的呐喊声造成了一种声势,既是对河东红军的威慑,更是为自己壮胆。东岸河滩阵地上,红军的武器性能低劣,只能打百米甚至几十米内的目标。这就使白军的前锋下水时没有碰上多少来自对岸的子弹。一种红军防御线软弱无力的错觉加快了进攻者在水中跳跃的速度。进攻大小雾嘴山的敌二师五旅十三团率先进至河道中央。这时就听对岸河滩红军阵地上一声枪响,红七十三师二一七团突然开火,白军官兵纷纷中弹,倒入河中。瞬时间,在他们的北翼,红十三师二十团前进阵地也向敌第六旅攻击部队发起火力袭击。鲜血迅速在河水中散开。敌人受此打击,慌忙向后逃去,成千人跳跃时溅起的白色或血色浪花,在晨光中显出了另一番磅礴而动人的气势。
“谁让他们退却的?……传我的命令,不许退却!”黄杰在一座不起眼却视野开阔的小山包指挥所里,放下望远镜,怒冲冲地喊道。
以后的红、白之战就进入到一种极为激烈、残酷的情景中去了。第一次攻击虽然失败,却让河东岸红军的伤亡,浓重的硝烟也妨碍了他们,不能对涉水过河的白军实施有效的阻击。大批白军一举涉过中流,与河滩阵地上的红军官兵展开肉搏。
倒水河东岸,一时刀光剑影,热血飞溅。河水边和浅水中倒下的尸体,使上游之水陡然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