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麟征两战两败,大怒,命令后续部队,将迫击炮全部架起,对城墙拼命轰击,不惜弹药也要在城墙上打出一个豁口来。全旅十余门大炮一起开火,霍丘南门城墙上下,连同南门内居民区,狼烟四起,火光冲天。这一番炮击后,城墙上真地被轰塌了一个豁口。关麟征下令攻击,但是,连遭两次败绩之后,官兵士气大挫,在红军的火力阻击下,又一次狼狈逃回,当日仍不得不草草收兵。
第三天,关麟征向霍丘南门投入了他的最后一个团。在炮火掩护下,这位关旅长亲自督战。无奈冲击道路过于狭窄,部队无法同时展开,只要城墙上有一挺机枪射击,进攻部队甚至都难以接近城门。当天下午,这个团已伤亡近百人,无法重新组织攻击,只好收兵。
第四天,怒气冲天的关麟征组织全旅进行了最后一次拼死攻击。为大量消耗红军实力,他命令炮兵再次对霍丘南门城墙和城内目标实施毁灭性轰击。这场炮击一直打了两个小时,霍丘城内一片火海,南门城墙数处坍塌。关麟征旅三个团的敢死队轮番冲击,战斗打到天黑,部分敌人冲过城墙豁口,杀进城内,又被旷继勋率领红军官兵奋勇杀出。插在霍丘城头的红旗,虽百孔千疮,仍屹立不倒,而号称劲旅的关旅,已基本瘫痪。
霍丘之战,到此已出现了红军获胜的机会,需要的仅仅是一支生力军从大别山那一侧杀来,关麟征旅便有可能全军覆没。如果换一个别的红军领袖也许会这么做,但张国焘不会这么做。
第五天上午,守城红军官兵日夜盼望的红军援兵没到,由东路而来的徐庭瑶率敌四师师部和杜聿明二十四团却至霍丘城下。此时守城红军连日苦战后伤亡殆尽,能够带伤参战的已不足百名。即便如此,这支部队仍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坚信敌人无法破城,坚信红军主力会在城破之前赶来,与之里应外合,将攻城之敌消灭在城下,再打一个苏家埠那样的胜仗。天刚亮,满身血污的旷军长又一次巡视城防,鼓励大家加强戒备,堵塞豁口,准备再战。与战士不同,身经百战的旷继勋已明白援军不会来了,他已做好了与霍丘城共存亡的准备。
1932年7月,黄埔一期生杜聿明二十八岁,虽只是一名团长,却因治军严谨、有大将之风深受蒋系要员张治中、徐庭瑶器重。接受攻城命令时,他并不知道霍丘之战是他在“中央军”内飞黄腾达的起点。他只是想关麟征多日苦战失利的原因。红军战斗力强,城坚守固,进攻之路狭窄,都是原因,但即使有这些困难,是否也有机会破城。红军也有自己的弱点,比如没有援兵,苦战多日后兵员弹药已大量消耗。
还有,目前城墙到处是豁口,坚固程度早不如当初。杜聿明就此得出结论:红军的抵抗很可能已近尾声,需要的是不停顿的攻击,连续的攻击,不让旷继勋有喘息之机。他坚信一条军事学上的法则:没有被消耗不尽的敌人,如同没有压不弯的芦苇!
7月8日,大雨。敌人未发动攻势。
7月9日,城外阵地全部失守,红军全部撤进城内。独立团指挥郑恒才,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他坐阵在东门城楼上指挥。那些灾民们虽然手无寸铁,在两个月的革命生活中,他们开始懂得了生活的意义,他们到处搜集砖石,堆在城墙垛口上,把石灰装进麻网袋里,准备在敌人冲锋时,和敌人决一死战。
天气非常闷热,守城的战士汗流浃背,他们有的打着赤膊坐在苍蝇乱飞的地上吞食着已经扯了黏丝的烙饼,有的就着路边的石块磨着大刀,准备在肉搏战时发挥威力。子弹快打完了,补给没有,援兵也没有指望,后退是湖水,前进冲不出重围,这样的处境人人都明白。那端着枪站在城墙垛口边警惕地望着城外的哨兵,脸上平时挂着的微笑没有了;靠近城墙边上的防空壕里,伤兵们躺在那里,由少共们照顾,喂水、裹伤;轻伤的伤员拿着扇子帮助重伤员赶走苍蝇。大家都忍受着伤痛,准备随时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了解红军战士和革命人民的精神世界。
城内的地主富商,在敌人未完成包围之前都纷纷逃了出去。只有那些被逮捕起来的还在大牢里,那些无业游民和小商小贩,也都躲起来。飞机一日三次出现在上空,速度很慢。飞机过后,敌人照例要进攻,顿时,南门、东门、北门枪声响成一片。由于护城河的阻拦,敌人暂时无法进城,只是把子弹拼命地丢在城墙上,在巨大的砖块上留下了一个一个的洞眼。守城的战士,绝不肯乱放枪,他们躲在城墙后边,伪装得很好,只有敌人从护城河对岸站起来,从头到脚,完全暴露在二十米以内的枪口下的时候,瞄得不能再准,才肯放一枪,枪声一响,就要有一个敌人倒下去。
东门外围敌人纷纷后撤,一个机炮连被派到东关,十几门六〇炮,炮弹像飞蝗一般落在城墙内。爆炸声、叫喊声激起了灰尘和气浪,不少人纷纷倒下去,破碎的衣服、乱草飞上了树枝。
旷继勋在爆炸声中,来到了东门。一颗炸弹,把城墙炸了一个洞。一群赤卫队员,把几床棉被湿了水,顶在头上拼命朝城墙上堵。
“多好的战士啊!”旷继勋自言自语地说。那无数密集的子弹射进城墙洞里来,落在棉被上,棉絮飞迸,水花乱溅。他靠城墙掩护,转到一侧去,在一旁指挥他们很快把洞堵了起来,搬来几根椽子抵住。
旷继勋爬上城墙,他看见城墙下敌军密密麻麻,把城围得铁桶一般,许多敌军在长官的威逼之下,拆民房,抢木料,准备强渡城河。忽然看见东北方向,敌人把长梯搭过城河,约莫有一个排的匪兵冲过河来,正在搭梯准备翻墙。
“啊呀!”旷继勋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命令手下人:“快去组织反击,把敌人打下去。”他的话一落音,城墙上落下一阵石雨。梯子砸翻了,敌人纷纷落水。对岸的敌人一齐怪叫起来:“红军没有子弹了,冲呀,冲进城捉活的呀。”哒哒哒,一阵机枪扫射,四五面梯子一齐搭过河面,一个连的敌人冲了过来,四五面梯子马上又立在城墙边,敌人哇哇叫往城墙上爬。突然城里丢下一阵手榴弹,轰轰几声爆炸,梯子倒了下去,攻城者倒在血泊中。
“好,干得好。”旷继勋笑了。突然城外翻进来一个匪军,手枪对着旷继勋的脊梁,旷继勋转过身,那匪军已被一个赤卫军战士拦腰抱住,双双摔下城墙去。
旷继勋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他连忙把最后一点力量调了上来,他要求战士无论如何要死守住。县城一陷落,不仅红军战士要全部牺牲,而且城内鸡狗也难逃恶运。战士们个个表示了坚强的决心:城破了,用石子、木板,用肉体堵。敌人杀进来,就消灭他!子弹用完了用刀,刀口崩了用石于,石子用完了用牙齿……人们早就抱定了与城同归于尽的决心……旷继勋翘首期待着南方能杀来援兵,里应外合,打通向南的一条路,一鼓作气,杀出重围,好为革命保存一点力量。看来只是一个梦想……梦想……有人说死守霍丘是张国焘的命令,也有人说不是他的命令。霍丘不是“麦城”,也不是“街亭”;旷继勋不是关云长,也不是马谡;张国焘更不是诸葛亮。霍丘血战只是在后来才突然显示出了它的重大意义,受此一战影响,鄂豫皖苏区的东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夜晚到了,城的四周,枪声断续,城里死一般的静寂。旷继勋在城墙四周巡视。
赤卫队长郑恒才坐在南门的草棚里,伤了的胳膊用布包着,一条裤管已经被撕开。
他正在端着一碗水,喂一个受了伤的麻脸赤卫队员。那赤卫队员有五十多岁年纪了,他的头部和胸部都负了伤,微微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老郑,敌人退了吗?”
“唔,也许吧。”郑恒才抬头望望天,半轮残月升上屋顶,黑暗中,夏虫鸣叫,谁也不知这是几更几点。每个活着的人,身上。脸上都凝固着鲜血,但神情镇定,誓死如归。
“告诉旷军长,要冲……冲出去……”老赤卫队员干裂的嘴颤抖地说了这句话。
轰!敌人又开炮了。
郑恒才摸着那杆汉阳造,爬到城墙上,监视敌人的动静。轰!一颗炮弹落在郑恒才刚才蹲的小棚里,老赤卫队员没救了,草棚着了大火,一闪一闪的火苗映亮了郑恒才的脸。郑恒才看见旷继勋也在城墙上,连忙奔了过去。
一旷军长,快走吧,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走?怎么走?”
“我留下来掩护,你们从西门泅水走吧!”
轰轰!又是几颗炸弹,在他们的四周爆炸,等到灰尘落下去,晨光又一次光临这正在鏖拼的战场上了。
南门外一队人,在朝城里喊话,说他们是六安独立师,奉上级命令来见红军二十五军的首长。守城的战士请来了卢文学,卢文学不敢作主,又去寻旷继勋。等到旷继勋赶到时,四面匪兵合围,枪声大作,十几个人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旷继勋真气卢文学没有多问几句,到底是真是假,是来干什么的,一点也不知道。卢文学说要是一开城门,马上敌人就拥进来,关门都来不及。再说,你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旷继勋这时候仍在希望有援兵。卢文学一拳砸在城墙上,“嘿,就是用绳吊,也该吊上来一个人,我是咋搞的呀!”
旷继助等来的不是援兵,而是张国焘撤销他军长的命令。
蔡升熙进入皖西时,霍丘城已经失守。在皖西苏区首府金家寨,蔡升熙宣布了中央分局和军委的命令,全身数十处刀伤的旷继勋离职,蔡升熙着手领导红二十五军。他将红七十四、七十五师及皖西地方武装收缩到淠河以西,据险构成阻击线。
然而霍山之战却给了敌右路军徐庭瑶一纵队足够的教训,使他不敢长驱直入。其余王钧和梁冠英指挥的右路第二、三纵队,也在淠河东岸踌躇起来。
7月13日的黎明,天空中布满阴云。城内,伤员们倒在防空洞里,没有药,不能治疗,肢体在腐烂着,但是这些红军战士、赤卫队员没有谁啼哭、叫疼,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以身去殉革命的事业。活着的人握着打光了子弹的枪管,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谁想到用什么方法可以寻找一条生路。眼前暂时的平静,没有枪声、炮声,也没有飞机的干扰,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七天以来,战士们喝的是身边沟里的污水,吞吃发霉的烙饼,有的人脸已经浮肿起来,再加上蚊蝇的叮咬,腿和胳膊都搔烂出一条条的血斑,由于日夜煎熬,每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喷血。
清晨,怕人的宁静中,不少战士倚在城墙边上,这里也像死一般的静寂。难道战士们全牺牲了吗?全睡着了吗?没有。他们的精力已经耗尽了,有的甚至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了。你看,有的卧在城墙上,眼巴巴地望着天;有的互相扶持着,一动不动坐在城墙脚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不想说话耗费精力了。
轰隆隆,敌人又开炮了!一片火光,满城烟雾!北城墙被轰开一丈多长的缺口,几十张梯子架在城墙上,一个冲锋枪连组成的敌人突了进来。北城墙边已经没有防守的力量了,敌人像潮水一般地涌进来。
旷继勋在十街口指挥反攻。但是,许多人推着他,叫他快从西门突围,乱哄哄的红军、赤卫队、灾民们一齐抬着旷继勋朝西11走,旷继勋大声喊叫,没有用,没有人听得见,他在人们的头顶上,朝西门移过去……在东城门,在北关城隍庙,在南门口,敌人三面突进城来,轻重机枪一齐开火。
城里的人不自觉地朝西门涌去。二千多人挤在一条长街上,西城门打开一个小门,已经被人挤住,一个人也出不去了。敌人的机枪在身后哒哒哒地作响,外围的人不断倒下去。许多资料表明这些倒下去的人像巴黎公社社员那样顽强悲壮。一共倒下去三批,最后倒下去的人都转过身来,背对着城墙,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他们甚至高呼“共产党万岁!”“苏维埃万岁!”的口号,有人唱起“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然后迎着敌人的枪弹,像一群铜像,镶嵌在城墙边上……很多年后,霍丘城遇到百年未遇的洪水,那堵老城墙还未倒掉……一颗枪弹向旷军长的头颅飞过来,一位衣着褴褛的战士用胸膛挡在了军长前面。
他是排长鲁运生,军长曾经救过他。还是在解放霍丘县城之初。放牛娃出身的鲁运生在城里碰到了他的冤家对头地主管风臣,一刺刀就把他前后心捅了个窟窿。他被缴了枪,送到连部。他哭诉了爹被打死娘被霸占,自己在管风臣家受尽凌辱的苦难家史,虽有冤仇他还是被看押起来,旷继勋碰到了,命令放了他,提他当排长。鲁运生手提老套筒,肩背大刀,率领二十多名战士从城外打到城里,最后以身躯回报了军长的恩情……旷继勋抚摸着鲁运生柔软的身体,合上他的眼睛。只见一两千人站在街头上,迎着横扫来的机枪,没有人躲避,没有人叫喊,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悲伤。大家只是用仇恨的目光,望着那喷火的枪口,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啊!这就是1932年7月13日的中午,霍丘城血战最后的情景。
血战结束了,徐廷瑶部占领了霍丘城。城里还有一千多名赤卫军战士、干部、农民、灾民,统统作了俘虏。霍丘********詹成金叛变,最后挑出了四十四名,以红二十五军全体官长的名义押送到南京去了。
******飞临鸡公山,在他的豪华别墅“美龄舞厅”里,美龄夫人同杜聿明跳了一曲华尔兹。******举杯称赞徐廷瑶此战有功。次年三月徐升任国民党第十七军军长,杜聿明晋升少将,升任该军二十五师七十三旅旅长,不久又升任该师副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