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五狱神山还耸立在界山旁,八卦困神笼那八根擎天的光柱已经隐没不见,但这一切都成了当日那些大修心中的禁忌,那横贯天际的人眼好似从未消失一般,深深的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一直在盯着他们的所思所想;那瞳孔中的无底深渊无时无刻不在冒着森森的寒意,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冬雪融化,夏花落尽,时光飞逝间,转眼便过了六年,五狱神山渐渐有了些生机,棱角分明的怪石险峰不再是光秃秃的一抹土色,六年的寒暑为这座灵蕴充沛的大山铺上了一层翠绿,整座大山显得生机盎然。
此时正是盛夏,万物生发之时,炎热的空气中带着一股烦闷的气息,好在无欲寺正卡在两山间的山坳里,山上探出来的高大树冠茂密繁盛,也能为这座两进的小庙遮挡几分炽热的阳光。
此时小庙里的早课还没完,小和尚尊宝无聊的打着哈气,双眼无神的盯着手中的佛经,有一句没一句的随老和尚念叨几声,要不是院外的几颗柳树上夏蝉们拼命的吆喝着,怕是尊宝早就睡着了,他哪里有那慧根学什么佛法菩提。
至善和尚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双白花花的卧蚕眉舒展着,撇了眼自己这顽劣的徒儿,满眼都是慈爱,可转即,他神情一僵,紧皱起眉头,双眼凌厉的盯着昏昏欲睡的尊宝,厉声道:“这卷金刚经是佛门经典,有导人向善,渡人苦海的大德威能,常人听到本尊咏这金刚经只怕会如痴如醉,不肯稍懈,可你这顽劣,偏生这般的不用心,居然听的昏昏欲睡。”
尊宝正准备打个哈气,被老和尚一声吼吓了个机灵,顿时睡意全无,只剩下一脸的小心,弱弱的看着师傅,等着挨训。
可至善和尚话一说完,神情顿时一暖,好似换了个人似的,白花花的眉头抖了抖,笑呵呵的看了眼被吓的好似鹌鹑一般的徒儿,语气缓和道:“我也知道要你读书是千难万难,这经文你可以不理会,但教你的那些字可不要忘记了,读书不易,用到自知,你不要枉费了为师一番苦心啊!”
尊宝见“师傅”又正常了,这才小心的松了口气,站起身冲老和尚一礼,乖乖道:“是,尊宝晓得的。”等老和尚点头了,他才小心的坐下。
尊宝虽然年纪还小,对师傅的异样已经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用茄子大叔的话讲,师傅这是得了头风病,得把脑袋劈开才能治好,也确实有那么一阵子,尊宝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寻把斧子替师傅治治这头风病。
可还没等他寻到斧头,那茄子大叔又讲到了下回,说的便是那个想劈人脑袋治病的郎中,最后反倒被砍了脑袋,打这后,尊宝才放弃了为师傅治疗的想法,这要是被师傅砍了脑袋,那多不值啊。
他一想到这些,更没心思听这烦人的经文了,哪有那茄子大叔的故事好听了,想到这,他的心思又跳脱出去老远,不知道想到什么有意思的故事,竟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至善和尚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冷冷的撇了尊宝一眼,最后忍不住叹口气:“哎!时候不早了,今天的课业便讲到这里,吃过午饭,你便自去动作吧。”说着便不耐烦的挥挥手。
至善和尚拢了拢宽大的僧衣,袖袍一甩,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一脸雀跃的徒儿,径直回了自己的禅房,尊宝却双眼一亮,眉开眼笑,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冲老和尚的禅房施了一礼:“师傅,那徒儿先告退了。”说着便急不可耐的掉头跑出了佛堂。
一出了这佛堂,尊宝便觉着浑身轻飘,心情更是愉悦的紧,便是吸进一口闷热的空气,也觉着清新无比,头顶上的夏日骄阳照在身上,也是说不尽的舒服暖和,只一会,便将佛堂里那种枯寂荒凉的感觉全部驱散。
他撩起僧衣宽大的前襟,用嘴叼住了,双手把肥大的裤子往腰身上提了提,又紧了紧腰带,才松开嘴,顺手抓过廊檐下那根比自己还高两个头的青竹杆,撩起僧袍,小短腿一撇,将竹竿夹在裆下,便挥起自己的小胳膊,假模假样的往身后一挥,喝了声:“驾!”便扑蹬着两条小短腿,甩着宽大的袖袍,蹦跶着冲出了寺门。
他骑着自己的竹马,一路顺着无欲寺的院墙窜向后院墙外,到得后院墙外,他骑着竹马,绕着一颗三丈高的银杏树蹦跶,嘴里还吆喝着:“丫丫快点出来,快点出来,我带你去抓蝉玩。”
他话音刚落,那粗有合抱,高有两三丈长短的银杏树上便辉光一转,现出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来,这女孩长得眉清目秀,粉嫩可爱,即便不说不笑,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也好似会说话一般,总是要叫人疼惜几分,一张粉红的小脸蛋有点婴儿肥,还带着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她穿着一身杏色的粗布衣衫,此刻正坐在树干上,一双腿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摇着,看到树下蹦跶不停的尊宝,嘻嘻一笑,随手丢给尊宝两颗熟透了的银杏,道:“宝哥哥,你今天怎么这般早便下课了?”
她说着话,便双腿一摆从树上跳下,好似羽毛一般,轻飘飘落在地上,一双红花绣鞋踩在地面的青草上,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尊宝笑呵呵的接着两枚杏子,也不擦一擦,便张嘴咬了口,囫囵道:“别提了,那经文我听着就犯困,若不是听到夏蝉拼命的吆喝,我就要睡着了。”
噗嗤一声,丫丫莞尔一笑,打趣道:“你是想说树上的蝉儿扰了你睡觉,还是想说它们搅了你念经,我看啊,你想抓蝉儿是假,想去找蓝大叔听故事是真。”说着话,丫丫又摸出两颗银杏递给尊宝。
尊宝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嘴里汁水横流,他还呵呵笑道:“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嘿嘿,走,快点上马,咱们找那茄子大叔讲故事去。”
“嗯!”丫丫乖巧的点点头,走到尊宝身后,灵巧的蹦到他的背上,双臂抱进尊宝的脖颈,两腿自身后盘住尊宝的腰,道“大将军,我已经准备好了,出发吧。”
尊宝呵呵一笑,扯开嗓子吆喝一声:“得令嘞!”说着便扬起宽大的袖袍,将自己的小胳膊,假模假样的往后抽动几下,甩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一路蹦跶着,顺着山间的羊肠小路,往那山脚下的密林里冲去。
这一道上山路崎岖蜿蜒,可尊宝背着丫丫,却蹦跶的正欢,没有半点的疲惫之色,蜿蜒的崎岖小路在他脚下便如平地一般,他一路上横冲直撞,好似真的便是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只惊起几只胆小的飞鸟,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好奇的看着这骑着竹竿的两个小人。
他背着丫丫疾奔不休,一路上还时不时的吆喝几声,只用了盏茶时间,便在林间小路上冲出了十几里,眼见前边的草木更加茂盛,尊宝大喜,离着大老远便吆喝道:“茄子大神快快出来,本将军前来讨敌骂阵,还不快快提头来见!”
他话音刚落,前方两三丈高的茂密树林猛的一粟,林中惊鸟齐飞,一股罡风从林中涌出,将林外的草丛压的一低,接着便有一道神光从林中掠出,落在尊宝面前只一转,便现出一个身穿金盔金甲,头顶飘扬着人天金玉带,手持降魔杵的红脸神将。
那神将一个转身现出法身,见在自己神庙前大呼小叫的是尊宝,不禁脸色一垮,伸脚撵了撵地上的石子,闷声道:“你这赖皮,不随你师傅好好修行佛法,又跑来我这作甚?”说着便转身欲走。
尊宝将竹竿仍到地上,轻手放下丫丫,一双小短腿紧跑几步,追到伽蓝神将身后,一把拽住他大腿上的披挂护甲,嘿嘿笑道:“好茄子,我这不是想你了吗,这才一晚上没听你讲故事,便连念经都没法集中精神了,这不,师傅看我忍的辛苦,便放我休息了。”
伽蓝神将郁闷的揪了揪自己的胡须,恶声道:“少在我面前装乖巧,你这鬼灵精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定是想去看那妖猴,便来寻我带你过去,是也不是?”
尊宝被说破了心思,便嘿嘿傻笑道:“自从那次被你强拉了去,我便一直想再去看看,说来也怪,自从去过那里之后,我便觉着自己换了个人似的,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便是被师傅罚我少吃一顿饭,也不会觉得饿了。”
“小声点,小声点,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伽蓝神将紧张的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上次是我发了疯,才带你进了那禁地,这事千万不能张扬出去,否则我没了性命,你师傅怕是也不会饶了你。”
尊宝嘿嘿坏笑,抱着伽蓝神将的大腿央求道:“你就再带我去一次呗,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和丫丫都不会说出去的,”说着他回头看向乖巧的站在一旁的丫丫,问她:“丫丫你会说出去吗?”
看见丫丫坚定的摇摇头,尊宝回头嘿笑道:“好茄子,我们也是知交莫逆了,你就再带我去一次吧,就一次。”
伽蓝神将头疼的揉揉脑门,闷声道:“你听了几天故事便乱用词,我与你哪门子知交莫逆了,狗屁不通,赶紧给我滚蛋,不然我去找你师傅收拾你。”
尊宝也不怕他,抱着他大腿道:“你也别在这凶我,我对你太了解了,你怕我师傅怕的要命,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这里的山神土地,却连无欲寺都不敢进,有几次师傅夜晚出来寻我,你连忙就躲了,真不害臊。”
伽蓝神将原本就是张红脸,被他说破了心思,脸色更是红的发紫,他气恼的哼哼两声,见辩解不过,他便一咬牙,身上灵蕴一闪,整个人又化作一道神光,转瞬间几个闪落,便消失在树林里。
尊宝见茄子一言不发就跑了,气恼的挥了挥小拳头,恶狠狠道:“这老儿敬酒不吃吃罚酒,哪天本将军挖个坑,把他引将过来,到时候刀斧齐下,将他剁碎了喂狗;要不哪天去城里买上几坛黄汤,一碗蒙翻了他,到时候捆将起来,还不任由本将军摆布。”
丫丫在一旁“噗嗤”一笑,嗔怪的打了尊宝一下,埋怨道:“又说胡话,若是被你师傅听到了,定然又让你背那头疼的经书,到时候看你还是不是大将军本色。”
尊宝昂着脑袋瓜,正想着那五百刀斧手一冲将出来,便将那茄子神将吓的瘫倒在地,一听丫丫说起师傅,想起师父那张老脸,顿时便小脸一垮,哀叹道:“我这师傅也是怪人,有时候好的要命,有时候严厉的吓人,好在他严厉的时候大多在晚上,我倒也应付的过去。”
“不害羞!”丫丫用手指挂着自己红苹果似的小脸蛋,嬉笑道:“你师傅说的对,你就是个木鱼脑袋,若是不敲你几下,你便不会想的。”说着便呵呵笑起来。
尊宝觉着自己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丫丫,他羞愧的低下脑袋,闷声道:“你怎么还偷听这些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与你住的那么近了。”
尊宝和丫丫一路说笑着,顺着林间小路缓步往回走,嘻嘻哈哈的正闹的开心,那伽蓝神将却从身后追了上来,此刻他面目有些狰狞可怖,一对粗重的眉毛紧锁着,双眼凶光毕露,只几步便追到尊宝身后,一伸手,一把便揪住了尊宝的后衣领。
“谁啊?谁啊?”尊宝被吓了一跳,双腿踢蹬了下,回头一看,正对上伽蓝神将那双凶厉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紧张起来。
尊宝慌乱间心中一动,“难道这家伙又发疯了?”他心中想着,转瞬便又窃喜起来,可一想到那些运筹帷幄的谋士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便收住脸上的笑容,装出几分惊讶道:“茄子大叔,你这是怎么了?”
伽蓝神将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声道:“你倒是在这躲清闲,却将我派到这深牢大狱中,我就快死了,就快死了,这都怪你,就是你,你想让我死,我便也要让你尝尝那遇见死亡的滋味。”
丫丫紧张的盯着伽蓝神将,她在一旁被伽蓝神将的诡异言语吓的不知所措,心中怕伽蓝伤到了自己的宝哥哥,见伽蓝越说越激动,越激动面上的神色便越狰狞,她担心的“呀”了一声,急忙运转起体内的灵蕴,想要将尊宝救回来。
尊宝听见丫丫出声,便知道这小丫头受到了惊吓,他连忙转过铮亮的脑袋瓜,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冲丫丫打着暗号,嘴巴一次次做着口型,丫丫疑惑的看了他几眼,转瞬便明白了尊宝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伽蓝神将越说越是愤恨,最后将尊宝拎在手里,转身便走,边走还边嚷嚷道:“当初怎么说的,五百年,五百年的大运机缘,只要接下这任务,便可借着妖猴的灵蕴修成金身,可这才六年而已,我便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蕴正在渐渐的消散,恐怕用不了五百年,我便化成灰灰了.”
伽蓝一边怨声的咒骂着,一边拎着尊宝大步而行,身后的丫丫起初还能勉强跟上,可伽蓝神将几个闪落后,身影便消失在方才那个树林里,任着丫丫几番寻找,却没有半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