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由于兴奋而产生的极度困倦,我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阿力以为我睡着了,用鼻子在我的胳膊和脖子周围,拱来拱去,牙齿够触我手里的硬壳,还想悄悄叨走。
我忽然从床上跳起来,“阿力,告诉我,你在哪儿捡来这么奇怪的东西?”
阿力摇摇尾巴,讨好地抻着脑袋,以为我要为它去厨房里拿食物。
我又问了几遍,它重复同样的动作。只好到厨房里拿来它一直等待的食物。
看着阿力吃得满嘴流涎,我又陷入激烈的思考当中,把早晨带它转过的地方,仔细地想了个遍。
它会是在海边捡到的吗?
清晨的大海,为许多动物推送来丰厚的食物。
也许这枚硬壳也夹在其中——
可在去沼泽深处的路上,阿力一直不停地吠叫着。
如果它的嘴里有一枚硬物,是无法叫出那么大的声音的。
是在沼泽地里,森蚺身上的某个部位撕扯下来的吗?
可阿力好像很厌恶巨蛇身上的腥气,怎么会咬下它身上的一枚鳞片!
况且,森蚺身上的鳞片,我仔细地观察过,与这枚硬壳完全不同。
会是它的牙齿吗?
森蚺的牙齿要比这枚硬壳细许多,也要锋利许多。
是它头上的某一块骨头?
是颈部的一块脊骨?
越是胡乱地猜测,我的想法,越与头脑里那个可怕的思维慢慢碰触——
这分明就是一枚指甲!
会是攻击森蚺的那个生物,留下的?
我紧闭双目,试图让沼泽地里那场可怕的搏斗,在脑海里复原——一个长相很像传说中的沼泽地蜥蜴人的怪兽,与森蚺搏斗时被扯下的指甲,掉落在我的眼前。
但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入到逻辑里。
试图想象,这只是一个在动物百科全书里,能找到的某种生物身上的爪甲……
凌晨,大雾弥漫。
我做了一夜关于沼泽地蜥蜴人的怪梦,在闹铃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穿好衣服,悄悄地打开了房门。
趴在客厅里的阿力听到我的脚步声,飞快地跳起来,悄无声息地跟着我。
以为我又要带它去海边。
“阿力,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我蹲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如果妈妈发现我又带你出去,准会冲我发火的。”
阿力从我的语调和动作中知道,我不会带它出去。
就委屈地蜷着尾巴,呜呜地低声哼哼。
但却不退后一步。
“我要走了,如果妈妈发现我这么早就出去,准要发疯的。”我将它推向小窝,想赶快走出去。
阿力一个箭步追上来,讨好又怯懦地将脑袋贴在我的小腿肚上。用眼睛乞求我,带它一起去。
我总是经不住阿力的软磨硬泡,只好做了个马上的手势。
阿力风似地冲出房门,几步跳下台阶,站在大街上,冲我吠叫。
“小声点儿,阿力!如果被妈妈听到,你就要被捉回去了。”
阿力摇摇尾巴,又疯狂地跳上台阶,在我那辆不怎么使用的自行车前停下。
它知道我这么早就出来,准会骑自行车带它去沼泽地。
我边眯着眼睛,打量厚重浓雾里偶尔闪过的汽车,边嗅着空气中的湿度,猜测会不会下雨,麻利地将自行车的车锁打开,冲下台阶。
虽然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凌晨的天气,还是非常寒冷。
冰冷又滑腻的雾水打在脸上,沾在衣服上、贴附在手上,使整个人身上黏乎乎的。
鼻子里也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阿力波浪似的毛发,很快就打着卷,垂落在两肋下面。
但它的高兴劲儿,可没有丝毫减弱。
“跟在我身后,小心汽车。”我对阿力打着手势,跨上自行车,向海鸥街的书店冲去。
阿力原地一蹦,紧接着,像冲锋献阵的勇士般一路狂追过来。
因为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连汽车也很少,一切都在沉睡,我和阿力的速度非常快,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五分钟赶到。
也许易唯就有提前早到的习惯——书店前,已经有一个穿着厚重的黑色衣服,戴着帽子的少年,瑟瑟地向四处观望着。
“等了很久了?”我捏住车闸,呼呼地大喘着气问道。
“我怕自己迟到。”易唯被冻得发青的嘴,露齿微笑。
只差几步,阿力就扑到了易唯的身上。
它原地打了一个旋儿,站稳脚步,警惕地在易唯的身上闻来嗅去。
“你的伙伴阿力吗?”易唯伸出手,想拍拍阿力的脑袋,被它龇出嘴外的牙齿吓得缩了回来。
我轻轻呵了一声。
阿力稍有收敛,但依旧垂着尾巴,保持着随时进攻的姿势。
“听说它协助你侦破过许多案件!”易唯说,“把自行车锁在书店前的停车场吧,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我开车来的。”
我把自行车锁到停车场,随阿力上了一辆电动三轮车。
阿力跳上车,趴在我脚下不大的空间内,眼睛盯着易唯在驾驶室里打火热车。
这种电动三轮车,只有在市郊或小镇上才允许驾驶。
除了夜晚之外,它是不允许进入市区内的。
从外观看,它与普通的家用汽车并没有很大区别,很像夏利或奇瑞。
车厢内,前排有司机和副驾驶座位。后前是一长条座位。
只有车厢底下的轮胎,暴露了它的身正身份。普通的汽车有四个轮胎,它只有三个。
之所以受许多人欢迎,是因为它非常省油,又可以遮风挡寒。
“我只敢在这个时候驾驶这辆车,因为没有驾照。你知道,抓住了要教育十五天。”易唯启动电动三轮车,缓慢而精准地驶出停车场前的几根铁栏杆,拐向大街。
“你还不到该受教育的年龄。”我仰靠在舒适的沙发座上,盯着大街上稀疏的街灯投下的光怪陆离的影子。
易唯像所有不喜欢被人称之为孩子的少年一样,闷声闷气地看了我一眼。
“阿力很听话啊。”他说。
“它只有在犯了错误,或想睡觉的时候才听话。”我拍拍阿力的脑袋说,“大概需要多长时间,能到达你家?”
“差不多一个小时。”
“在郊区吗?”
“也许比郊区还要远一些。”
“我从未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地方,”我忽然想起,经常在沼泽地和海边看到的情景,“但我在沼泽地边缘,看见过一些渔场和稀稀落落的村庄。”
“我的家,就在那儿附近。”
我打起精神,坐起来。
阿力以为发生了意外,也腾地跳起来,同我一齐望向易唯。
“在海边的沼泽地里,你是否见过奇怪的生物,或很大的猛兽?”
“见过。”易唯的开车技术很棒,麻利地穿过一条小巷,向另一条大路驶去,“那片沼泽地里有很多野狼,经常能看见一些大鸟的翅膀,和吃得残缺不全的骨头和脚爪。”
“你在沼泽地里见过野狼?”
易唯点点头,“有野狼可不稀奇。它们是群居动物,经常还会攻击沼泽里的生物呢。”
“沼泽里的——什么生物?”
“鳄鱼。”
“在城市周边地形的资料记载中,这种水中霸王,好像已经消失了。”我惊讶地说道,向他解释,我已经不止一次在资料中看到过。
“你读的只是书本上的知识,”易唯说,“我们的书籍上,记载着的许多已经消失被称之为化石的远古生物,不是经常有渔民在海洋中发现吗?”
“这么说,鳄鱼还生活在沼泽地里啦?”我激动地喊道。
“有,但现在已经很少了。”易唯说,“有许多偷猎者,差不多把它们抓光了。如果不是这两年在那片区域里下了禁杀令,那些鳄鱼,是不会从沼泽深处返出来的。”
“许多人见过吗?”
“有不少渔民见过,但也只是偶尔。”
沉默了一会儿,我渐渐将话题转到森蚺身上。
“除了鳄鱼和野狼,沼泽地里还有其它猛兽吗?”我假装随意地问道,“比如蛇之类的两栖爬行生物。”
“蛇在沼泽区域最常见。”易唯说,“有水蛇,还有一种叫做草上飞的鸡冠蛇。不过,那种蛇很少,不经常被看到。”
“大一些的蛇有吗?比如水蟒——”
易唯从倒视镜中,望了我一眼,“当然有,最长的有五六米。”
“那是什么种类呢?”我又问道。
“是水蟒。”
“你们都叫它——水蟒?”
“当然,但也有叫大蛇的。”
“从未有人叫它们森蚺吗?”我有些着急地问道。
易唯又从倒视镜中,望了我一眼。
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听说过,甚至对森蚺这种生物非常熟悉。
但他的脸上,却装出意外的表情。
“你——也知道森蚺?我是说,你为什么会提起它?”易唯的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这是说谎者的脸上,经常会出现的反应。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不露声色地回答,“只是非常好奇。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对森蚺的介绍。它们好像专门生活在沼泽区,但在非洲的热带雨林里,也会经常出现。”
易唯警惕的目光虽然稍有松懈,却还是紧绷着脸上的肌肉。
他嗑嗑巴巴地说,“是啊——只有非洲的热带雨林里,才有那种大型蛇类呢。”
“也许我们的沼泽地里,也有呢。”我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怎么会——它只适合在热带生活。”易唯飞快地说,眼睛在有意避开我的目光,说话的口气也躲躲闪闪。
“可是有许多热带的植物,也可以在寒带生活啊。虽然这种植物和动物少得可怜。”
易唯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森蚺虽然适合在热带生活,但我们的城市属于离赤道不算很远的温带地区,也完全能让它生存下去。”我又说道。
“它要怎么跋涉到这里?”
“也许这片沼泽地里,一直就有这种生物。”
“你——发现了什么吗?”易唯有些吃力地蠕动着嘴角,“或者……你听说过在海边的沼泽地里,出现过那种生物?”
我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考虑该不该把昨天清晨看到的景象告诉他。
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很不愿意谈起这种生物。
又极想在我的口中套出,关于我知道的森蚺的更多秘密。
一条沼泽地里的巨蛇,为什么会引起他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其中,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胡乱地猜测着,突然开口说道,“我无意间,听住在沼泽地附近的同学提起过,他好像见过森蚺的尸体——被一种猛兽撕咬至死。”
易唯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过的?”
“不久以前。”
他不再说话,脸上的肌肉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隐瞒了什么秘密。
也许跟森蚺,也跟这件案子有关联!
我打算暂时,不将见到森蚺的秘密告诉他。
“森蚺的尸体,”易唯小心翼翼地咕哝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说的,它在沼泽地里吗?尸体是否还在那里?”
“只是前几天,”我说,“我以为只是一个玩笑。如果那个猛兽不吃它的骨头的话,它现在应该还存在,至少会有一些碎骨头。据说,那条森蚺足有十多米长……”
易唯的目光,躲躲闪闪地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满是猜疑的神色。
“要是我能见上一眼那种大家伙,就好啦。”他有些结巴地说道。
“是啊——我也想看上一眼。”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晨光穿透浓雾。
城市里的轮廓渐渐清晰,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车后。
易唯穿过一个新的开发区,驶向郊区很窄的公路。
直到这条公路也无法再延伸,三轮车进入了一片水草杂生,泥沼满路的荒野里。
“还有多远?”我盯着窗外浮荡的芦花问道。
“穿过这片沼泽地,就会驶入渔场。”
我和易唯又随便地聊了几句,并注意窗外的沼泽区域,是否就是藏有森蚺尸体的地方。
沼泽地一共有一百多公里,我们只是在它的边角上行驶。因为雾很大,也不是我原来走过的路。所以,无法辨认清楚。
大概又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眼前出现了一片乡村别墅式的住宅。
住宅分散得很稀疏。
有许多栋房子周围建着很大的舍栏,外面散放着一些牛羊。
牧羊犬围着牛羊转圈,一会儿又扑到草丛里乱叫。
阿力将脑袋搭在打开玻璃的车窗上,瞪着眼睛,不时也跟着呜呜地吠叫两声。
易唯将车停在其中一座住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