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云安(上)
这是一座因盐而兴的古镇,
这里有中国最古老的盐泉。
——题记
云安是中国最古老的盐场之一,两千多年来,其独特的盐文化,左右着整个渝东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风俗习惯的变化。走进古镇云安,一口口废弃的古盐井,如长江上的航标灯,引导人们恍如走进了一条井盐铺就的文化长廊。
云安镇古名汤溪,又名永安,地跨汤溪河两岸,四面衔山,是一个具有2200多年历史的盐业古镇。据云阳县志记载,公元前206年,云安就挖出第一口盐井——白兔井。为何要将这第一口盐井叫做白兔井呢?相传,2000多年前,汉高祖刘邦率将军樊哙来朐忍(今云阳)募兵,在云安,樊哙射中一白兔,兔负伤而逃,樊哙跟踪追捕,追到白兔井这个地方,白兔不见了,樊哙拔草发现卤水,汉王刘邦就命当地名士扶嘉就地掘井汲卤煮盐。为感念白兔引盐的功劳,扶嘉将这口井命名为白兔井。
其后,在当地人的支持下,扶嘉对白兔井的卤脉进行了初步探测,并嘱其女“三牛对马岭,不出贵人出盐井”。女依其嘱掘井至九口,以后,又开凿南岸獐井。
白兔井是目前国内保存得最好的大口径浅井,它见证了云安的繁荣,在中国盐业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猎兔得盐”,至今仍是云安古镇妇孺皆知、津津乐道的故事。《汉书·地理志》记载了巴郡唯一设置的盐官就在今天的云安,说明云阳卤盐的开采和利用是相当早的。在汉魏时期,云安取卤制盐就已经形成了规模。
在唐宋时期,随着盐业的发展,云安形成街市,除熬盐厂房外,有居民近百户,为食盐生产、运销服务的商号10余家。公元785年,官府在盐场设云安监,盐官驻场加强盐政管理。公元1071年,云安曾因盐业的飞速发展,被升格为安义县。
公元1770年后,江西、湖北、陕西、湖南等省商人集资到云安开发盐业,日夜烧卤取盐,云安盐场卤井增至137口,烧灶351座,云安成为全国有名的盐场。清末,云安全镇有工人、居民5000多口,商号300余家,街道发展为黄洲、江西、陕西、公平街等11条,民居从沿河、沿盐灶向四面扩展,云安成为渝东重要工商业城镇,人口超过县城。
其实,云阳县城的发展是依附于云安的盐的,它在汤溪河的下游,临着长江,自然成为云安盐的商埠和中转口岸。可以说,“巴人之盐”成就了云安在云阳甚至渝东的地位。
抗日战争中,川盐两次外运周济湖北等地,云安再兴,为渝东一大都会,富甲一方,有“银窝场”之称。以至当时民谣说:“女娃子,快快长,长大嫁到云安厂。”解放后,云安盐井实行公私合营,云安盐厂更名为云阳县盐厂,由单一的制盐发展到集采卤、输卤、机修、锻铸、建材、建筑安装为一体的省级重点企业,拥有职工1200多人,生产的井盐供应着渝东、鄂西和陕南大部分地方。
后来,随着我国西北的湖盐和沿海的海盐被大规模开发,制作工艺落后且含盐量低的云安井盐,因开发成本高,逐渐淡出历史舞台。1988年后,云安盐厂生产的盐巴就已经不是出自云安了,而是通过管道从外地调来卤水。
作为盐巴的生产者,云安丧失了各种重要的市场要素。曾使云安富甲一方的古盐井全部废弃,现在已人去楼空、衰草萋萋了。只有散落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锅,和断壁残垣的烧卤台,在向人们暗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繁华。云安盐泉,汩汩流淌,一流就是几千年。云安镇上的人,不管是谁,多多少少都跟盐有关。盐是大多数人生命的全部,是无数代云安人的追求和梦想。
如今的盐泉已流尽了它的精华,失去了造福一方百姓的能力。然而,两千多年的制盐史,为云安古镇奠定了丰厚的文化底蕴,因盐而兴的各种文化遗产十分丰富。云安古镇全盛时期的建筑有“九宫十八庙”之说,至今保存完好的仍有文昌宫、龙井宫、万天宫、五显庙、郭家祠堂、维新学堂、滴翠寺等古建筑。这些建筑不仅体现了巴渝地区独特的建筑风貌,还吸收了湖广、江浙等地建筑的精髓。风火墙,马头墙,既美观又实用。从寻龙观水,因势选址,到山墙、屋脊、窗棂的构建和装饰细节,几乎所有的庙宇、祠堂、民居、过街楼,乃至石板路,都是那么的方便简约。那一座座穿斗房、吊脚楼、四合院,无一不在随和中显示出独运的匠心。充分寄寓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人文追求。
古镇的中央,有一栋高出周围房屋半截的孤楼,它就是云安的标志性建筑-陕西箭楼。一只大钟高悬在风中,俯视着云安镇。就是这口不起眼的铜钟,上百年来,一直是古镇的大脑、神经中枢,是古镇的灵魂。古镇的每一天被钟楼的钟声均匀地分成24份,一段一段,整整齐齐的。盐场工人从井里汲卤水完全靠钟声来安排作息,4个小时一换,称为“一个水”,钟声不响,他们就不能换班。现在,镇上的老人都还记得“敲钟下班,盖章拿钱”的俗语。
云安镇曾经的繁荣与热闹,在三峡周边地区是很少见的。镇上的居民多从事手工业和商业形态,沿汤溪河两岸的大街小巷,隔三差五的就是一家客栈,来挑盐的湖北人、湖南人来来去去,满街都是外地口音。卖小吃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兼容了南到湖北、江西,北至陕西的口味,一天到晚都可以吃到东西。羊杂碎汤就是云安的一道名菜,在弯弯拐拐的石梯小巷穿行,哪家人在煮羊杂碎汤,几条巷都香,心里会升起一股股暖意来。
至今,我们还可以从古镇上保留下来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炒货铺、杂货铺、酒馆、茶馆里感受到古镇昔日的繁华。街上的酒馆、茶馆也因容纳了众多年迈的老人,很彻底地散发出不知光阴为何的古韵。
云安的盐,不但营养了千千万万人的身体,而且还发育和左右了一种区域性文化,孕育了龙潜、陶訚、荀明善等一批受人钦佩的社会精英。
云安的人多,所以帮会、行会、娱乐活动也多,说书的,唱戏的,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每年,盐场各行各业都要出钱,在河边搭台,演木偶戏、皮影戏。每年的旧历七月,云安镇还要开盂兰会,放河灯。一到夜晚,家家户户将做得精巧玲珑的河灯放进汤溪河里,祭祀先辈之灵。放河灯要延续两三天,这段时间里,云安镇的人心灵也许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他们或许感悟到了物质的东西都将逝去,留下来的,是头脑中的想念,是精神。
古镇云安(下)
这是一座即将消亡的古镇,
这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
——题记
云安是一座因盐而兴的古镇。清清的汤溪河水横穿而过,将美丽的云安古镇一分为二。千百年来,古镇人沿河两岸掘井制盐,择水而栖。
过去,云安古镇以其厚重的历史积淀,风格各异的建筑群,青石铺就的甬道古巷,沧桑斑驳的古盐井,以及自在漂游的唱晚渔舟,幻化成一道道灿烂的人文景观,深深吸引着南来北往的人们。如今,这一切很快将成为历史,随着三峡工程的建设,从2006年开始,这座千年古镇将永远消失在浩渺烟波之中。
汤溪河与长江衣带相连,它不仅为云安运来熬盐所需的原煤,也将云安盐运往全国各地,换回源源不断的财富。因为三峡工程的兴建,这条与长江相连的小河,也将古镇带向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情在汤溪河边的一块水泥牌上,一条血红的横线上写着醒目的几个数字:156.6米,这就是2006年云安镇三期移民水位的拆迁线。连接小镇南北两岸的斜张桥也在这根生死线下,这意味着当时曾领先亚洲造桥技术的斜张桥,将与它曾经朝夕相处的云安人一样,告别这座千年古镇、告别汤溪河。
因为三峡工程,云安古镇已经有十多年从未建过新楼,从建筑上看,这是一个还停留在20世纪70年代甚至是50年代的古镇,到处都是古旧灰黑的房子,就像一只停摆的钟,陷入了时光深处,任风雨剥蚀,越来越旧,旧得让人揪心,仿佛轻轻一碰,柱子就会变成一块一块的木屑掉下来。
维新学堂、陕西箭楼,这些承载着古云安繁盛年代的符号性建筑与两根高耸的烟囱和谐地共处,它们曾是云安人的自豪。但,这一切都将随着三期移民搬迁发生变故。
2003年8月,云安镇开始了大规模的三期移民城迁清库拆房,位于177米水位线以下的大部分古文化遗存和古建筑将被淹没和拆除。已有2200年历史的云安镇,走到了尽头,就像一位临终的老人,开始了生命的倒计时。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青石板铺就的江西街、木匠街、黄洲街、箭楼路、九间铺等往日繁华的街市不断变成断砖碎瓦、残墙孤柱。站在斜张桥上望过去,云安镇的下半部分已是一片废墟,就像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被齐腰斩去了下半身,斩去了这个古镇经历过千百年风烟、记载着千百年历史、汁味浓烈的部分。
在此以前,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几代的云安居民正在陆续搬出家园,长长的身影撒在弯曲的小径上,背上的行囊背负着全部的家当,等候来来往往的车辆,他们已经按捺不住要搬出这座功能正在丧失的古镇奔向新生活的迫切心情了。
熙攘的汽车鸣笛声带来了外界生活的种种诱惑,也带走了大多数云安人的心。而唯独那一片尚未拆除的青瓦老屋高低错落,依然倔强地固守着历史。
因为即将消失,所以才显得弥足珍贵。为了抢救和发掘古镇文化,有关部门组织美术、摄影界人士,用画笔、照相机记录下了一个个表现古镇云安的历史镜头和画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走进陷落在时光深处的老屋、小院,记录下了古镇最后的容颜,为千年古镇留下珍贵的历史资料。云安中学搬走了,盐厂巨大的烟囱也倒下了,街道已看不到昔日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今天的古镇已不是“人烟腾茂,市井繁荣”、“独胜他处”。视野所及到处是一片废墟,半座空城。今天,当我们再次走进中国最古老的盐产地,几乎看不到任何与盐有关的痕迹了,只有一些悠闲的老人在河边浅滩上捉虾捕蟹。“巴人之盐”的历史竟被岁月冲刷得如此干净,令人不禁为之惋惜。
大多数的居民都搬走了,搬到了40多公里外一座“崭新的、现代化的”新县城去了。但还是不断有搬进新城的人回来看看老街、老房子和老地方。他们留恋的,是这座古镇里的温情和回味无穷的小城故事。
还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他们大多数是老年人,因为念家怀旧不愿走,守着老宅度着人生最后的光阴。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车水马龙,但镇上大大小小的麻将馆依然满座,这种千年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智力较量让他们沉醉。在街畔屋檐下,仅剩下的一位剃头匠,安闲而自在和顾客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招揽着稀稀拉拉过往的行人。街头的老人们日复一日平静地生活,对不速之客的造访,看惯世面的人们大多视若无物,一如古镇的静谧,两千年如一日。
兴建于1974年的斜张桥是我国第一座试验性斜拉索桥,也是云安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一到傍晚,大人小孩就在桥上乘凉、摆龙门阵、玩耍。虽然不时有古镇居民的摩托车轰鸣着掠过,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们的兴致,依然是其乐融融。斜张桥终究还是要被拆掉的,在云阳新城的规划中,陕西箭楼、维新学堂、文昌宫等古建筑将要搬到磐石城下,与高阳镇的夏黄氏节孝牌坊一起形成一个“古建筑移民村”。唯有耸立在古镇最高处的云安宝塔,或许会成为古镇永恒的灵魂,千年不化。
逶迤曲折的一条条石板街,记录了古镇的兴衰沉浮。一代代的云安人从这一条条石板街上走过,或轻或重的脚印,永远的重叠在了这或宽或窄、或方或圆的石板上。这一块块的石板,便记载了古镇和古镇人的历史与情感,汇集到暮色中箭楼的月晕里,流淌在静静的汤溪水中。2009年,随着三峡水库的建成,云安这个具有2000多年盐文化史的古镇将最终消失,但它的显赫名声却如一座丰碑,始终矗立在人们的心头,成为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沙沱老街
在云阳县北部沙市镇的汤溪河边上,有一条至今仍保存得较为完好的老街,人们称之为沙沱老街,它距今至少已经有100年的历史。在云巫路修建以前,沙沱一直是云阳县北方重要的商贸集散之地。
汤溪河发源于巫溪县龙台乡,经鲍家庄山流入云阳县,与溜子河相汇合以后,便在沙市镇北面拐了一个大弯,将夹带着的大量河沙、砾石堆积成一片巨大的沙石滩,当地人称为沙沱。沙沱老街便因此而得名。
沙沱老街沿汤溪河而建,南北相距不足1000米,是云阳县至今保存得相对完好的一条古街道。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仅有三四米宽,街道两旁的房子大多数是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建筑,土木结构,底层是店铺,大多是前店后场,显得繁华而又宁静,街市景观古朴典雅,属于典型的渝东传统建筑风貌。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狭长的小街,街道两旁的各种作坊、店铺却是鳞次栉比,酒馆、茶楼、赌场、商铺、票号等古代商业形态一应俱全,可谓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里都是云阳县通往巫溪、陕西等地的重要中转站和物资集散地。镇上的老人们至今仍依稀记得,在他们儿时,沙沱老街就已经相当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