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恨声道:“连卡蓝寨那样的穷地方每月也被逼着拿出那么多东西,这野人山中哪个不晓得我们弄滚寨富得流油,‘义勇军’代表这次冲着我们这块肥肉,****的还不狮子大开口?寨主,我们要是答应给他个手拇指,他就会顺势啃拢手倒拐,让日本人敲骨吸髓,搜刮一空,还不如把那送上门来的‘义勇军’代表的脑壳一刀砍了,仗着山高林密,洞险沟深,豁出命和他们周旋到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钻山洞。”其余小头目也纷纷道:“邱海的主意最好,要是答应下来,日本人肯定会得寸进尺,还不如一开头就啥也不给,和他们硬抗到底!”“对,我们的祖宗先人和清朝皇帝、英国人打了那么多年仗,最后还不乖乖让我们自治完事,这回咋能一枪不放,规规矩矩地就让日本人生吞活剥了?”李英士抱着烟筒咕嘟咕嘟抽烟,头也不抬,闷声闷气说道:“如今局势险恶,是任人宰割,还是和日本人撕破脸硬抗,关系到几千口老少的生死存亡,山寨绝续,非得万分慎重不可。都说说,大家把能想到的全都说出来。”白益见几位山军头目的情绪很可能给弄滚寨带来灭顶之灾,思忖片刻后也说道:“未曾行兵,先寻败路,要是待到战火一起,再见机行事恐怕就迟了。”李英士抬脸道:“白先生,我手下的这些弟兄蛮勇鲁钝,可否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白益从李寨主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继续把话说下去:“不是我泼大家的冷水,我和徐小曼虽不是军人,毕竟也刚从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下来。大家想想,连如此强大的英国、中国还加上美国的力量,都被日本人打了个落花流水,以我们弄滚寨这点可怜的力量,要和日本人硬抗,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邱海大声道:“这个道理我们不是不晓得,不过,横竖都落得个死,与其到头来穷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战死来得痛快些!”艾琪尔嬷嬷连连摇着手道:“不能这样,不能意气用事。战争是军队的事,我们弄滚寨是平民,万不可自己去承担超出自己能力的责任。我虽是上帝的羔羊,但也是个英国人,我恨日本人,但我更清楚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应该用愚蠢的方法去应对。”徐小曼也说道:“盟军此番虽然在缅甸遭到大败,但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关键并不在于军人的勇敢,而是取决于敌我双方综合国力的全面较量。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盟军的失败只是暂时,以中、美、英三国强大国力,打败小小的日本,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等到众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李英士这才将烟棒放到一旁,开口说道:“幸亏有白先生、徐小姐和艾琪尔嬷嬷帮着我拿主意,才不至于使我也像我手下弟兄们一样,逞匹夫之勇,图一时之快,带来一场灭族之灾。中国古话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断臂图存之事不胜枚举。日本人要的不就是粮食牲口和民工么?给他们就是了。苟且偷安也罢,忍辱负重也罢,能让我们弄滚寨几千口男女老幼从这场不知还要打多久的战争中活下来,就是我李英士最大的目的。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没有什么我们不能忍受,也没有什么舍不得拿出去的!”白益对多曼土司主动派人前来通报消息倒有些起疑,提醒道:“英士,我不知多曼其人品性如何,但卡蓝寨和弄滚寨毕竟是近邻。依照‘远交近攻’的道理,历史上你们之间是否积有夙怨我也不得而知。但不可忘记,财富本身往往就是致祸之源。眼下兵荒马乱之际,人心险恶,趋利而行者恐不在少数。多曼此举,是否也有故意将火引向弄滚寨而图减轻自身压力的意思,然后又故意派人送信示好,以此来避免开罪弄滚寨呢?”李英士道:“这倒不必担心,像卡蓝寨之类的山民虽然尚未开化,但却极重义气。我过去在荒年苦月里曾多次提供粮钱帮助过多曼土司,他要做出对不起朋友之事,从此后诚信扫地,在野人山中便再无颜面自存了。再说,多曼的祖先曾在明代受封为从六品的果敢将军,清廷也封过他家世袭卡蓝土司的职位,正因为如此,多曼家才能世世代代稳坐土司的交椅。这两颗印,也一直被他们当做传家宝保存下来,每有贵客登门,便会拿出来示人。他对我这个有着中国血统的缅甸人,想必不会恩将仇报的。”第三天下午,当手下前来禀报“义勇军”代表一行32人已经到了寨门之外时,李英士带着穿上节日盛装的6个老婆,与白益、徐小曼、邱海等几位山军头目赶到寨门口,以最隆重的礼仪予以欢迎。
德钦登士从象背上下来,接受了李英士献上的花环,在主人的陪同下步行进寨。
沿途男女山民敲起木鼓,跳起刀舞,并向德钦登士头上抛撒花瓣。
李英士的私家大宅院也就是弄滚寨的衙门,赋税、司法、外交、军事,全都集中在他一人手中。德钦登士一进客厅,李英士便把他的6个老婆依次给德钦登士介绍。3个克钦女人,虽然在本地也算是出色的,可皮肤黑漆漆的,身材也长得蛮壮,而另外3个婆娘中,一个是从瑞丽买来的“水傣”,一个是从中国昆明买来的汉族姑娘,一个是从加尔各答买来的印度姑娘,模样就要好看得多。尤其是那个昆明妹子,一张瓜子脸儿细皮嫩肉的。看上去还不到18岁。
当太阳落山以后,李英士以弄滚寨的最高规格来招待德钦登士,专门在宅院前的大坝子上“打”-不用刀杀,而用木槌击顶,故当地人称“打牛”-了两条牛。还在坝子上烧起旺旺几大堆篝火,全寨的男男女女围着火堆敲牛皮鼓,人人手舞缅刀跳克钦人的一种传统舞蹈,把气氛弄得热烈隆重还有些儿神秘。
白益、徐小曼对德钦登士存有防范之心,与邱海几个山军头目坐在一起,从始至终埋头吃肉,不多一言。
李英士对德钦登士殷勤备至,赔着笑脸不断和他说话,频频给他敬酒。
31岁的登士不仅会说中文,还懂得一点简单的英语。从他和李英士的谈话中白益和徐小曼得知,他家中除了父母妻子,还有4个儿女。日本人来之前在毛淡棉的一所英国人办的中学里当体育教师,妻子是华侨的女儿,在同一所中学里教华语,夫妻二人,均是昂山将军狂热忠实的追随者。
三杯过后,李英士说道:“老弟如今虽贵为缅军营长,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娃娃一大串,日子过得想必也不会太宽裕。其实,处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你只要想钱,那钱就会自己打着滚往你怀兜里跑。”登士怔了一下,“嘿嘿”一笑,赶紧道:“喝酒,喝酒,莫谈那些,你要是够朋友,就莫把我往岩脚下推。”李英士尴尬笑道:“哈哈,日本人有眼力,硬没有看错人。”过了一会儿,李英士把那昆明老婆叫到跟前,从她手上抹下一对黄灿灿的金戒指,托在掌心里对登士说道:“登士营长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英士我实在是深感佩服。这对金戒指,一个就有50克拉,算是哥子我送给兄弟媳妇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登士赶紧道:“这不行,我们军队纪律严得很,不能收礼物的。”李英士说:“按照我们山里人的规矩,送出手的礼,是不能收回来的,你要硬起脑壳不收,就是当着我的寨民的面扇我的耳刮子了。再说,哪个舅子晓得你收了我的礼物?你莫看坝子上几百双眼睛,他们没人敢乱说话的。我要不开腔,这世界上就只有你知道,莫非你自己还会拿去到处说么?”说着话,李英士便把那一对金戒指塞进了登士的口袋里。
登士继续推辞,可心中一动,导致全线崩溃。德钦登士没能拒绝金戒指的诱惑,可是,他却真正地做到了坐怀不乱。酒足饭饱后,已是午夜过后。登士小醉微醺,一下人在前面引路,把他带进了房间。没亮灯,却有两支大红喜烛,照得满室红霞耀眼,熠熠生辉,英国产的驱蚊香送出一股好闻的味。
下人暧昧一笑,说道:“长官老爷,今夜你可要睡舒服,我走了。”说罢,哈哈腰,拉上门,转身而去。
登士顿然看出他笑里有意,话中有音,猛地转身,看见那蚊帐里,依稀可见人影。
登士急步趋至床前,撩开蚊帐一看,不由一愣:“是你!”床上,正躺着那位漂亮的昆明妹子,身上没遮没盖,露着玉体,亮着****。
昆明女人哀怨地望他一眼,合上眼睑,颤声说道:“你……来吧。”登士厉声喝道:“你给我起来,马上出去!”女子偏开脸,嘤嘤哭泣。登士着急地说:“我又没动你,你哭啥?”女子哽塞道:“刚才在院子里,我就知道你是会说中国话的缅军营长。
长官,你救救我吧!我是中国昆明人,我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呀!”登士呆住了。半晌,他恹恹道:“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救不了你,你快点走吧。”女子坐起身,痴望着登士。登士大喝道:“快走!”女子吓得跳下床,慌不迭地跑出了房门。
德钦登士初次上门在弄滚寨呆了两天,李英士用尽手段,讨价还价,结果仍然被摊派了4头牛,50只小牲口,4000斤粮食的定额,而且还要每月初一这天派人准时送到巴卡镇上缴纳。
除了缴纳贡物,还得出民工,比卡蓝寨足足多了一倍,100人,三天后便要去修巴卡至瓦鲁班的公路。民工的伙食,概由出工村寨自行承担。
邱海一帮山军头目大怒,一齐跪在李英士跟前求他杀了登士一帮狗杂种,反他娘的!
白益担心李英士也意气用事,招来大祸,力排众议说道:“万万不可鲁莽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时杀登士等人易如反掌,可日本人一开来,弄滚寨就全完了!”李英士闷声抽完了三筒烟,遂以目光冷冷环视众人,沉沉说道:“牙齿打落了含血吞,还是白先生提醒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财乃身外之物,保住全寨老小才是最要紧的。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这日本人,到底能凶横多久?”李英士决定派邱海带着民工去巴卡,没想白益出于随军记者的职业特点,竟然向李英士提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要求,他主动请缨,出任邱海的副手,前往敌营,近距离观察一下日本人的情形。
李英士不放心说:“那怎么行?你的克钦语说得倒生不熟的,让人一听就是个冒牌货,前去敌营,难保不出意外。”白益说:“你放心,我不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有生人的时候,我就装哑巴,不会让人看出来的。”还有比白益胆更大的,徐小曼也坚决要随白益前去。李英士大惊:“你一个女人,跑到日本人眼皮底下去晃荡,还不主动把自己送进了虎狼口里?”徐小曼的理由更“荒唐”:“人生最痛快的莫过于大刺激,记者最难得的机会就是亲身涉险,感同身受,这样的好机会,我岂能放过?白益会装哑巴,我徐小曼莫非就不会?我虽是个女人,眼下晒得跟个黑炭团一样,穿上男装,哪个看得出我是个女人?”李英士让她缠得莫法,加之白益也不愿把徐小曼留在寨子里,答应自己一定会照顾她,只得点头答应。不过,他对白益和徐小曼二人智慧的信任程度到底超过了邱海,民工出发前,特意当着全体民工的面叮嘱邱海道:“名分上你是这支民工队的一队之长,可实质上主事的是白先生和徐小姐,无论大事小事,你必须按照他二人的主意仔细去办。”邱海躬身道:“邱海记下了。”5天后,弄滚寨的民工们来到了巴卡,马上被分配到40多里外的乃棍安营扎寨,投入劳动。此时各寨民工或先或后拥来,早已在公路两边连营数里。由于瓦鲁班和巴卡两端同时齐头并进,日军工兵部队的各种大型机械全上了路,开山铺路,并不用人工,民工干的活儿主要是锤石子,往毛坯路上嵌片石,铺碎石子,人多势众,机械威猛,公路像巨蟒一样,每天往前爬得飞快,民工的棚子,也随着公路的进展不断前移。
5一个月后,李英士放心不下白益与徐小曼,坐着大象,亲自带上送物资的驮队,去了一趟巴卡。这批物资,既有缴纳给日本人的贡品,也有给民工送去的粮秣菜蔬。
到了巴卡,方打听到弄滚寨的民工此时已随公路的进展前移到了五六十里外的叮冬。李英士让一队人把牛和小牲口和粮食送到“义勇军”的兵营里去,自己带着一队人马继续往叮冬赶去。
不料顺着新修好的公路走出不到5里远近,一辆军用吉普车便从后面飞火流星地赶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