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对不住啦,出了人命官司,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逻卒中一个矮壮小校挑着大拇指说道,他叫刘维,是京兆府西北巡街副使。不等穆兰青等人说话,见众人没有回应,他把头一偏,众逻卒一拥而上将穆兰青、张莺莺等人围了起来。
“住手!”
随着一声断喝,街道两头冲出来数十名甲士,将逻卒反包围了起来。这是颍王府的卫队,侍卫总管、典军薛默笙挎刀而来,远远地责问刘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刘维点头笑道:“对不住啦薛将军,事关人命,下官不得不依律办理。”
刘维的强硬态度让薛默笙感到既诧异新鲜,又感到极为不快,十六宅居住的都是皇子王孙,各府都有数量不等的侍卫,王府里出了任何大案都由侍卫们处置,久而久之,十六宅内有何变故也都由各王府的侍卫处置,京兆府的逻卒向来不敢到这里来的。
刘维把手一挥手:“把人带走。”
薛默笙没有吭声,侍卫们寸步不让,刘维被逼住了,发狠地说道:“职责所系,请薛将军莫要为难小的。”
薛默笙冷笑不言,四目相对就僵在那里。
汪春一路小跑出了府门,向薛默笙招了招手,又伏在耳边小语几声。薛默笙先是一惊,看了看张莺莺等人,把手一摆,众侍卫顿时收了家伙退了出去。
刘维上前向汪春答谢,汪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着张莺莺说道:“这是咱家认的干女儿,张虎臣大人最后的一丝血脉。”又指着穆兰青道:“这是咱家干女儿的干哥哥。这位大人手下多多关照。”
刘维讨好地说道:“总管不知,我们刚刚在永嘉坊外抓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一审,原来是城中的几个专门诈骗人钱财的光棍,其中一个交代说刚刚见过这几位,因此要请几位回去指认一番。绝无他意。”
汪春指着那两具刺客的尸体,疑惑地问道:“那这两个人又是什么人?”
刘维笑答:“拦截抢掠财物,都是该死之人。”
汪春道:“与我莺莺无涉。”
刘维摇头如拨浪鼓:“小的们都是见证人,与小姐无涉,与几位都无涉。”
汪春笑了起来,转身对张莺莺说道:“出了人命官司,你就跟几位差官走一趟吧。”张莺莺故作惊慌之色,苦着脸道:“女儿害怕,干爹救我。”汪春道:“傻孩子,京兆府是全天下最讲理的地方,你只管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干爹回头派车去接你回来。”
有了这层保证,张莺莺才依依不舍地跟刘维一行走了,其实她心里一点也不害怕,而且她已经看出来这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布的局。
……
京兆府少尹唐春是吴臣的得意门生,因为这层关系,在京兆府无人不让他三分,但唐春并不是那种得意忘形的小人,他的官做的四平八稳,敬重上司,团结同僚,关爱下属。在京兆府人缘相当不错。
不过最近一件事却让他颇为头痛,自己的恩师突然派人送来一份手令,让他帮抓几个人。京兆府负责京城治安,逻卒上千人,遍布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判事厅遇到自己不方便出面抓人的时候,常请京兆府出面代劳。但这一次这几个人的身份却有些特殊:
穆兰青,新任天德军驻上都进奏院从八品承应郎,有名有品的朝廷命官。他是北方一霸杨昊的亲信,杨昊是什么人,唐春也略知一二,自己虽用不着怕他,但也犯不着得罪他。
张莺莺,颍王府大总管汪春的干女儿,汪春原是圣上面前得宠的太监,如今在颍王府也混的顺风顺水,这种人又岂是好开罪的?
伍兹美,颍王府乐班班首,她的师妹王拂儿深得颍王宠爱,颍王历次出游只带一个人,那就是王拂儿。得罪了伍兹美就是得罪了王拂儿,得罪了王拂儿就要开罪颍王李炎,跟一位当朝亲王过不去,能有好果子吃么?
而且这个抓人的地方也让人揪心——十六宅,到那抓人跟到皇宫门口抓人有什么不同?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但是老师的交代,唐春又不敢不从,没有恩师的提携,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没有恩师在后面压阵,自己在京兆府就站不住脚跟。拼了,只好硬着头皮拼了。
谢天谢地,巡街副使刘维不负所托把人都带来了。唐春兴冲冲地正要去请恩师吴臣,吴臣却自己来了。唐春兴冲冲地问:“恩师,学生已经安排停妥,今晚就可连夜审讯这三人。”
吴臣摇了摇手道:“不,年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这几人根本就没有罪,用不着审讯。”
唐春讶然失色道:“那恩师将他们抓来?难道是另有打算?”
吴臣没有答话,他让唐春将刘维叫进来。刘维这次立了大功,唐春兴奋之下已经将他由副使升为了正使,听到召唤刘维兴冲冲地赶了过来。吴臣见他一表人才心中喜欢,问道:“你们抓人的时候,颍王那边有何动静?”
刘维如实回答:“典军薛默笙对我们进十六宅抓人颇为不快,他带人将我们围住,阻扰我们将人带走。后来是汪春出来解的围。那个叫张莺莺的小丫头也不肯来这,是汪春让她来的。汪春说的话绵里藏针,看样子颍王殿下对这件事颇为不满。”
吴臣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刘维对唐春说道:“这话说的好,这是个人才,要好好重用啊。”唐春应了声是,刘维闻言大喜。吴臣吩咐刘维道:“你出去看着,见到汪春接他女儿的车来,进来报我。”又交代道:“给外面打声招呼,对几位客人要客气点。”刘维应声退出。
唐春小心地问吴臣:“学生愚钝,不知恩师这步棋是何用意。
吴臣摇着头,徐徐而言:“并无什么真实用意,只是互相试探一下深浅,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啊。”唐春见他不肯说,便不再询问。虽然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但有些话吴臣也不方便告诉他。今日黄昏时,有眼线密报说颍王府有人进了神策左军将军卢奇的宅院。
联想到卢奇即将离京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吴臣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他本能地联想到这两个女人是李炎派去刺探情报的奸细。若是别的人抓得也杀得,但事情涉及到李炎,简单的也变成复杂的不好办的了。吴臣思来想去决定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他派刺客伺机刺杀张莺莺和伍兹美;另一方面,他又让唐春出面,确保在刺杀行动失败后,借京兆府的名义将刺客或刺客的尸体抢回来,以免落人以口舌。
张莺莺回府取钱,再回去赎人,一举一动都在判事厅密探的监视下。但半路杀出的穆兰青,却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但也因他的出现,让笼罩在吴臣心头的疑云顿时烟消云散。吴臣断定张莺莺和伍兹美去卢奇府上并非是事先预谋好的,否则这中间是不应该出现穆兰青这个人的,倘若推论成立,那么她们就应该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换句话说张莺莺和伍兹美并非颍王府的奸细,她们去卢奇府邸纯粹是一种偶然。退一步说,即使这两个人无意中真的知道了什么真相,那也不足为虑,因为她们不是圈中人,不懂得圈中的这些门门道道。
不过最后关头,吴臣还是决定执行计划不变,因为这件事不容有任何闪失。可惜的是刺客刺杀行动失败,刘维杀了其中一人灭口,又借口将人带回了京兆府。这原本是一个败局,但吴臣却很快找到了反败为胜的关节点。他借观察颍王府对这件事的反应来判断张、伍二人的真实身份,继而评估是否要冒险除掉这两个人。
从得到的所有情况来看,已经基本可以排除二人是奸细的可能,倘若不是奸细,又不是圈中人,那她们就是无害的,自己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杀人灭口,人为地激化矛盾。
“大人,汪春接人的马车来了。”刘维站在门口小声说道。
“哦,年空,放人吧。”吴臣收回思绪,下了决心。
唐春向刘维摆了摆手示意放人,然后十分不解地问吴臣:“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么?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吴臣哼了一声,抬起眼皮道:“我想知道的,已经全知道了。该放手时,且放手吧。”
唐春眨巴眨巴眼终究未能明白吴臣话中的意思。
汪春是亲自赶来接张莺莺的,同行的还有二十多名王府侍卫。汪春将穆兰青、张莺莺一起叫到马车里来,问二人:“你们知道为何会被抓到这里来吗?”
张莺莺茫然地摇了摇头,穆兰青沉吟道:“看样子是有人在背后有意布的这个局。整件事是有预谋的。”
汪春嘻嘻笑了声道:“怪不得杨大人会如此看重你,果然是好见识。这确实是有人布设的局,不过这个局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莺莺去的。”说到这汪春板起脸问张莺莺:“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卢奇府上究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张莺莺思索片刻,答道:“我只知道卢奇将要离开长安去太原。我就知道这么多。”
汪春和穆兰青同声惊叫道:“果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