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天德军上空几个月的战云终于随着刘德三的自缚纳降而烟消云散。
戎马半生的老将为了保全自己的部属,低眉折腰向小辈缴械称臣。这既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奈,也是一个真正男儿应有的担当。
杨昊保全了刘德三和河东降卒应有的体面。刘德三也投桃报李,他给杨昊拟了一份长长的人员名单,几乎罗列了降卒中所有的人才。杨昊将名单交给各营统军,命令他们将所有人员收入名下。
关索的情报室也开始高效运作,几十支接亲小队连夜奔向四方,他们的任务是将名单上所列人员的家属接到丰州。失军投敌乃是重罪,各镇的掌权者为了防止部属背叛,无不将他们的家属作为人质扣在手中,那些做了俘虏的将领若要保全家属,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
实际上早在战事结束前,关索就已经开始了行动,他本是河东人,对河东的情况十分熟悉,因此做起这种事来显得游刃有余。于冲冲、乌赤赞、隋卧虎等人的亲属陆续踏上了赶往丰安的道路。但刘德三的亲属却被刘清伶严密监视起来,一时不能下手。
石雄也搜罗了不少人才,他对身强体壮、作风硬朗的河东降卒十分感兴趣,他精挑细选了八百勇士,编成雄字营,自任统军将军。
蛮黑人和兀秃部也俘虏了上千河东士卒,他们视降卒为奴隶,肆意凌辱打骂,终于激起降卒暴动。蛮黑人强力镇压了暴动后,欲将降卒全部坑杀。杨昊出面制止,并用八十车金银珠宝换回了九百三十名河东降卒。
为了答谢各军帮助自己驱逐外敌平息内乱,王奔在中受降城内大摆筵席,犒劳众军。绵延几个月的战火让天德军赤地千里,民生凋敝。王奔费心张罗,也拿不出几桌像样的酒菜。好在他招待的都是些粗豪军人,只要有酒有肉便成!
没有漂亮的歌姬献舞佐酒,就命军士们手持钢刀砸盾放歌。
酒到半酣,杨昊手提酒壶走到蛮黑五部首领面前,说道:“感谢草原的朋友仗义相助。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大胜。我敬各位一碗酒!”五部联盟的执政蛮老温说道:“我们是歃血为盟的好朋友,朋友有难自然应该出手相助。”
杨昊喷着酒气问五大首领:“我们真是朋友吗?”固露芒月部首领蛮老唔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啦!否则谁肯冒着杀头的危险,来与河东军作战?”其他四部首领也随声附和。
杨昊哈哈大笑道:“可是你们不够朋友啊?”众人闻言同是一愣,铎础莫道:“杨兄弟你说清楚,我们怎么不够朋友啦?”
杨昊眯着眼道:“我问你们,你们平素到朋友家帮忙,临走时会抢走人家的子女奴仆吗?”蛮老唔立即明白了杨昊所指,顿时黑了脸道:“这可不是到朋友家帮忙抓几只羊!我们死了很多人,难道不该得到补偿吗?”
杨昊责问道:“我们订立的合约里可没有这样的补偿?”
铎础莫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那些百姓是我们从河东军手里夺来的,他们就像草原上无主的牛羊,谁的刀锋利谁就是他们的主人。”
杨昊听了这话,呵呵一笑,拔出自己的腰刀,放在桌案上,说道:“不知我这把刀够不够锋利?”五部首领见状都变了脸色。余炎炉将手中的瓷杯往地上一摔,幕帐后顿时冲出数十名铁甲军。
蛮黑大将骨朵丽大吼一声,顿时掀翻了桌子,喝令卫士:“保护可汗,杀出城去!”
言罢他挥刀便朝杨昊面门上劈来,杨昊闪身躲开,将手中的酒壶掷向了骨朵丽。他身侧一条瘦小的身影疾如灵猿,挥刀照骨朵丽面门便砍。骨朵丽忙挥刀格挡,“当”地一声,火星乱蹦,骨朵丽手中的弯刀竟被劈为两断,且手臂火辣辣地酸疼,如被巨锤击中一般。
骨朵丽身高近九尺,体大膀圆,状如铁塔,号称蛮黑第一勇士。这一出手,便被对手折断了武器,震伤了臂膀。这恰如在滚沸的锅里倒进了一瓢冷水,顿时声响全无。躁动的蛮黑人失魂落魄地退了回去。
骨朵丽看到跟他交手的只是一名黑瘦矮小的疤脸汉子,心中更觉震撼。他心有余悸地问:“你是何人?”
疤脸汉子答道:“烈火营典军校尉朱七。”
骨朵丽不解“典军校尉”是什么职位,便问站在一旁的兀秃部首领金弥力。金弥力道:“那是汉人的百夫长。”蛮黑众贵族闻言,更是惊恐不安。金弥力趁机凑在他耳边说道:“汉人军中等级森严,本事大者居高位,本事小的居低位。这个……”金弥力话还没说完,就被骨朵丽粗暴地打断了。
朱七冷笑道:“你若是不服,咱们再打过。朱七不用兵器也一样可以胜你。”一句话激的蛮黑部群情激愤。蛮老唔的哥哥无不联盟大执政蛮老温喝住众人,对杨昊说道:“你敢跟我们斗将吗?你要是赢了我们便将掠夺来的妇女男子全部还给你们,我们的金银也分给你们一半。你们要是输了,妇女男人我们带走,你们不得再纠缠。”
杨昊冷笑着问:“如何斗法?”
“各出三将,胜两场为赢家。”
杨昊点头,“你的话算数吗?”蛮黑五部首领齐声应道:“执政的话算数。”
铎础莫反问:“那你的话呢?”石雄和王奔也齐声道:“杨兄的话便是我们的意思。”
蛮黑部派出一员小将,名叫月孤,身高不满六尺,面带黑铁面具,脚蹬虎头军靴,身上罩着一件河东军专用的鱼鳞甲,头发半黑半黄的既长且乱。
他人虽长得单薄,手上的两只铜锤却显得十分沉重。
月孤径直走到杨昊面前,傲慢地说道:“你来跟我打!”余炎炉闻言大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们将军交手吗?”铎础莫冷笑道:“斗将斗的是本事,又不是官位,杨将军胆怯了吗?”杨昊推开余炎炉,取了一杆大枪走入场中。
四下的西宁军将士用佩刀拍打盾甲为杨昊鼓喝。
王奔见杨昊被激下场,心中有些担心,暗问石雄:“三弟学过功夫吗?”石雄沉吟道:“他曾为禁军校尉,想必学过。”王奔唤来牙将熊林岱,暗中嘱咐道:“让弓箭手准备,万一不济立即救人。”刚说到这,忽听四下响起雷鸣般的呼喊声,西宁军将士都是疯了一般,又叫又跳。王奔往场中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蛮黑小将月孤此时跌坐在地上,恨的用手猛砸地上的青砖。
杨昊则正得意地向四周挥手致意。
王奔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一切,他问石雄:“这就赢啦?!”石雄也觉得诧异,就问身边的张华阳:“杨兄弟这么快就胜了他?”张华阳兴奋地伸出三根手指头,大笑道:“三招!只用了三招便胜了他,好厉害的杨家枪!”王奔懊悔地说道:“可惜咱们只顾着说话了……”
杨昊拾起两只铜锤准备交还给月孤,铜锤一入手,杨昊心中暗惊:一只铜锤竟不下八十斤。杨昊伸手来拉月孤,这完全是个友好的举动,却引起了月孤的误会。他突然翻手扣住了杨昊的手腕,猛力往怀里一拉,借着这股力量他腾身而起,右手从虎头靴中拔出短刀朝杨昊肋下捅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眨眼之间,四周数百观战之人,只有杨昊身后的朱七看的清楚,他不及叫喊,飞身扑了过来。危急关头,杨昊心里却异常冷静,他顺着月孤的力道猛然向他身上撞去,月孤不料杨昊不退反进,稍一迟疑,便被杨昊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并借着身上的冲力将他的右臂封在了胸前。
除了少数几个高手,在大部分人看来,杨昊和月孤两个人是在热情拥抱。唐军将士为自己主帅的宽容大度而欢声鼓舞,蛮黑五部的贵族们却个个目瞪口呆,性情急躁的蛮老唔已经跳了起来,正要上前却被他的兄长蛮老温拖住了。
月孤激烈地挣扎了几下,却感到杨昊的手臂如铁箍一般,自己丝毫也撼不动。
朱七探手抓住了月孤的手腕,想将他的手臂扯出来示众。“斗将”斗的是功夫,暗箭伤人自然为世人所不齿。
杨昊示意朱七不要动手,他向后退了一大步,立即松开了左手,月孤慌忙地藏好了弯刀,甩开了杨昊的右臂,默然无语地退回了本阵。朱七看了杨昊一眼,又看了月孤一眼,疤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蛮黑人折了头阵,都不觉垂头丧气。第二阵骨朵丽出战,朱七正要下场,身后忽有一人说道:“让我来会会他。”只见豹营的典军校尉、代统军于冲冲挎刀走了过来。蛮黑贵族见于冲冲站在杨昊一边,不觉人人失色,部众们窃窃私语道:“天将军都归降了他,我们还斗什么。”蛮老唔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
于冲冲问骨朵丽:“你是想步战还是马战?”骨朵丽低着头,默默无语。蛮老温忽起身走到杨昊面前,深施一礼说道:“有天将军在,我们认输了。”
四下里顿时欢声雷动。不战而屈人之兵,比战场上得来的胜利确实更值得夸耀。
蛮老温对杨昊说道:“我愿将自己的侄女月孤嫁给将军为妻,蛮黑五部与大唐结为世代之好。”众人闻言莫不窃窃私语:“月孤原来是个女子。”
杨昊其实早已知道月孤是个女子,但从未想过要娶这个妆扮怪异的女子为妻,于是慌忙答道:“多谢执政大人美意。不过在下已与朝中一位郡主定有婚约,且已经纳了五房小妻,万不敢委屈了公主。”
月孤闻言也忘了害羞,厉目瞪着杨昊,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蛮老唔怒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不肯娶我女儿,便是我 部的死敌,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蛮老唔只要活着便要与你血战到底!”说完他拉起月孤便走,金弥力慌忙拦住他,笑着劝道:“杨将军并没有说不娶你女儿,只是他已定有婚约,怕亏待了月孤公主。”
蛮老唔气哼哼说道:“他不愿娶,我还不愿嫁呢?”伸手推开金弥力就要走,月孤却猛然挣脱了他的手,恨恨地说道:“凭什么他不娶,我就不嫁?我偏要嫁给他!”她走到杨昊面前,从虎头靴中拔出弯刀,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死在你面前,不过我死之前,会先杀了你。”
王奔摇了摇头叹道:“蛮人就是蛮人,他要的东西,你不给,他跟你拼命;他给的东西,你不要,他也要跟你拼命。”石雄也叹道:“真是难为了他。”
杨昊与月孤对视良久,忽转身对余炎炉、朱七说道:“准备聘礼,我要娶月孤公主!”未及众人明白过来,杨昊突然弯腰抱起了月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