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给了他,他才能当这个天子,而今,却用这样的手段来羞辱朕,莫非他以为,这天下,就他一人做得大明天子不成?!”一声接一声,犹如阵阵惊雷,炸响在宣府城内城外,官员兵将,百姓士绅的心中。
“告诉他,太祖、世祖,我大明历代皇帝都在天上看着。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天下诸藩皆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朱祁钰,不要欺朕太甚了。”朱祁镇完全豁出去了,卧槽泥马戈壁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现如今命都是捡回来的,你是天子,老子还太上皇,怕你个毛?!
看着那昂然前行的朱祁镇,江福的背弯得越发地谦卑与恭敬,心里的小算盘,复杂的心思也尽数化为了敬畏。不单是他,在场的诸位文武全都肃然而立,太上皇怒挥长刀,血染吊桥的画面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撼,更令诸人心悸的是上皇短短数息间,便寻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斩杀当今天子近侍,赤裸裸地将当今天子的挑衅扇了回去。
朱祁镇最后吼出来的那番话,犹如惊雷一般炸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是啊,虽然天子被俘于瓦刺,可是天子为了大明,却在被俘之前,留下了传位于朱祁钰的诏书。
使得大明朝才能够不至于在那样危急存亡之时,陷入无君治国的宭境。使大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纠集起了对抗瓦刺的力量,终究抵挡住了瓦刺的入侵,使得大明不至有前宋京师失陷之危,重蹈北宋靖康覆辙。
边镇将士,还有那些城头上的百姓士绅,却不像那些文武官员一般矜持,群情汹涌,却皆是夸赞太上皇之词,没有半丁点人的愿意为那个死太监说话,说来,还是因为宦官自身的素质,自王振掌权以来,宦官势力愈加大涨,甚至迫得内阁和朝庭常常畏其如虎。不过,宦官虽得权,却不得势,毕竟,宦官只是一帮拢于天子左右的近人。
而文武百官,那才是主掌大明的枝干血脉,读书人就是渗到了大明百姓之中的毛细血管,对于宦官的厌恶与反感,经由百官之眼,读书人之口,传扬天下,天下百姓自然是没有谁会对这些身体残缺的宦官有任何的好感,自然,太上皇杀个宦官,别说是杀得有理,就算是没理,怕是平民百姓都会自己替太上皇想出正大光明,堂而皇之的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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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朱祁镇的离去,宣府文武也没有人理会这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迎接圣驾的小队伍,一扭屁股尾随朱祁镇而去,而城下的边军精锐,也在朱祁镇等人过入了城门之后,缓缓前行,护送着那只已经看够了热闹的伯颜贴木儿等瓦刺使团成员入城。
不大会的功夫,原本热闹非凡的宣府东门已然只孤零零地剩下这只小队伍,城上的百姓也都已然散去,而城中还时不时传来的万岁之声,代表着宣府百姓士绅们对于太上皇的欢迎态度。
毕竟当初太上皇宁死也不愿意受胁迫去着令边镇要塞放弃守备开城迎敌之举,早就在大明边镇之地流传了开来,能够为百姓着想,甘愿身死的事迹,早已经被老百姓们传得无比地玄呼,今日,太上皇又怒斩宦官,着实令人大快人心,不多去凑凑热闹,好好看一看太上皇的英姿,那岂不是枉为大明子民?
大道之上已然恢复了平静,老百姓们虽然喜欢看热闹,可并不代表他们喜欢瞅死人,哪怕是有些方行从远处赶来宣府的商贩,看到这只古怪的队伍,还有那些锦衣卫的绯鱼服,自然早就远远地避开,省得自找倒霉。
正在用目光和手势小心翼翼地交流的那些锦衣卫只能自己动手,将刘柄忠那具无头的尸首给抬上了马车,至于脑袋,自然也丢车上,准备稍作处理,以备到时运回京师处置。那些同行的宦官全都瘫在道路上,面白如纸,一脸的哭丧,目光里边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仓皇。
还跪伏于地,时不时神经质地抖上一抖的礼部给事中李实半天才在一名锦衣卫的搀扶之下爬了起来,屁股粘在道边的一块厂头上,愣愣地打量着那已经被抬走了尸体和首级,图留一滩血污的黄泥路面,原本鲜红的血色已然变成了难看地暗褐色,方才那头颅砍飞,血泉高喷的画面仿佛又在脑海里重复出现着。
表情僵硬而阴郁的李实脸色忽白忽红,心里边早没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原本以为迎接太上皇回京,不过是一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谁能料想得到。居然会闹出这样的变故来,天子身边的心腹近侍为太上皇亲手所杀,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波澜。
可笑自己一开始还洋洋得意地,准备来上一场义正言辞的演说,责斥上皇过往之失,以扬自己的清名。结果呢,倒变成了太上皇把天子的脸给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还特地跺上了好几脚。至于自己,天子连眼角都不屑于扫向自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无视掉的小小爬虫。
“李大人,如今如何是好?”一名宦官战战兢兢地绕过了那滩血污,步上了前来,向着那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两眼无神的李实问道。“万岁爷可是让咱们来奉迎太上皇陛下的圣驾回京师的。”
“奉迎太上皇的圣驾回京师?”李实犹如刚刚从梦中惊醒一般,扭过了脸来,脸上的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指着那柄被朱祁镇弃于道路中央,染着血污的刀,向着那名宦官咆哮道:“怎么奉迎?奉迎这柄杀人的刀吗?!你耳朵聋了?没听到上皇刚刚都说此什么吗。”
“李大人,休要失态,咱家可不是你的奴才。”看到李实如此失态,这名宦官的火气也顿时上来了,冷冷地道:“你乃是此次奉迎上皇圣驾的主官,出了事情,自然也得由你担着,咱家不过是提醒你一声罢了。”
“你!”李实气得两眼发绿,手指指着这名宦官,半晌却吭不出一声来。
这位宦官也懒得再废话,冷冰冰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李大人,劳烦您决断,是继续在这儿等上皇奉旨呢?还是回京缴旨?”
“回京师,此事已非本官所能把握,上皇不遵旨意,我一个小小七品官员,焉能拿他如何?自然是由天子决断。”李实虽然好名喜功,但是终究不是傻孩子,冷静下来之后,立即想到了对策。
至于上皇对其的羞辱,只能忍气吞声先,等回到了京师再说,到时候,定要让朱祁镇知道咱们读书人的厉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位太上皇不仅仅好大喜功,更是残忍好杀,犹如商纣夏桀一般的昏君,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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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今日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不妥。”罗亨信终究是忍耐不住,向着那已然回到了行宫之中,堪堪安坐下来的朱祁镇进言道。“那刘柄忠当死,然陛下尽可使人诛之,何须亲自动手。如此当街杀人,此等行径实在,实在是非君子所为。”
“是不妥,朕也知道,可是罗老爱卿,朕当时,确实是被气得有些糊涂了,朕在位之时,犯了许多的错,其中一条,便是宠信宦官,祸乱朝纲。”朱祁镇扫了一眼满堂的宣府文武,脸上的表情既显得感慨,又透着几丝愧色。
“至木土堡之后,朕便立誓,当时时谨记太祖祖训,切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然而今日那刘柄忠却三再触怒于朕,朕若不诛此奸宦,心中郁气难平。倒是让老爱卿担忧了。”
“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还请陛下保重身体才是。”看到朱祁镇如此低姿态的认错,罗亨信也无话可说,想想也是,朱祁镇在当天子的时候,时时为那王振所蛊惑,以致朝纲崩坏。
而其被俘之后,奸宦喜宁,投靠也先,为祸边镇,天子乃是当事之人,全都看在眼中,而如今刚刚回到了大明,又遇上了刘柄忠这么个据傲不知收敛的主,不是找死是什么?
罗亨信觉得,要是自己经历了这些,说不定今日也与天子一般当街杀人了,至少,天子挥刀之时,罗亨信的心头暗暗痛快,甚至那些官员之中,隐隐传出了喝彩之声,只不过声音极小,猜不到是谁罢了。
“只是如此一来,天子必然震怒,到时,上皇您……”罗亨信一想到这后果,不由得一脸黯然。
“那又如何?!当今天子此事做的着实太不地道,太上皇同样乃是万岁之躯,焉能以这等简陋之车驾礼仪相迎?”杨能杨二公子站了起来,一脸愤色道:“更何况,今日诸位同仁想必也见到了,瓦刺乃我大明之死敌,然而,瓦刺太师兄弟,待太上皇恭敬有加,人物皆不敢有缺,两相一比起来,我大明颜面何存?”
这话说得厅中诸人皆尽一呆,饶是久混官场,脸皮几乎皆为铜胎浇铸的官员们,也不禁面红耳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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