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的眉心一定轻轻皱着,他的嘴角一定有温柔的笑意,他的眼神一定不是看向别人时的千年冰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林雨辰的心里,已经有了他面对她时固定的表情。
如果说倒追墨之尧是年少轻狂的莽撞,接受墨之舜是受尽苦难后的感激,那么现在,林雨辰终于明白了:所谓动心,所谓动情,是面对司马云龙时莫明地心跳加速;看不见司马云龙时的若有所失;是睡着他睡过的床、用着他曾用过的被时,她的小鹿乱撞心蜜如糖。
因为司马云龙的归来,也因为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林雨辰一夜都没能睡得安稳,脑子里一团浆糊,该想的不该想的通通汹涌出来。
想到司马就睡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心就不由自主地觉得甜蜜,想到他温和却疏离的态度,整个人就心绪难安。
天还没亮,她终于烦躁地起身,精心地梳妆之后,又在房间里乱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拉开门,踱到他睡的那间房门口。
冬日的清晨,枯草上结了一层薄霜。
因为内心的滚烫,林雨辰丝毫不觉得寒冷。
他快起来了吧?
他一向都是早起练功的。
如果一出门就看见她,他会怎么想?
她在他房门前绕了几圈,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也无意识地发抖,等会儿,见到他她该说点什么?
是等他先说,还是自己先打招呼?
在她绕到第十一圈的时候,终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林雨辰被惊得身子一弓,向后弹跳,脑袋撞上了廊柱,顿时疼得咧开嘴。
“少夫人!这么早就起身啦?”
她忘了叫疼。
傻傻地看着从他房间里走出来的人……是小翠!小翠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
心顿时酸涩起来。
“云哥哥还没起来么?”
她的笑容一定很难看,但她还能够勉强笑出来,这已经是极限了。
“少主临时有事,半夜就走了。”
半夜?又走了?
为什么都不跟她打声招呼再走?林雨辰一失落,脑袋后面更疼了。
“这次事情很紧急?”
“算是吧!”小翠面有忧色:“还有,少主走之前交待我早点起来给少夫人熬药,““熬药?什么药?”
“少主说少夫人晚上睡得不安稳,脸色也差了不少,就开了一副单子,叫我按时熬给您喝!都怪小翠贪睡,居然起得比您还晚!”说到这里,小翠一脸地惭愧。
顿时拔云见日。
林雨辰整颗心如同被春日的暖阳烘着,说不出地温暖。
突然间为自己刚才的醋意哑然失笑……她,怎么会吃醋吃到小翠的身上?
“他怎么知道我睡得不安稳?”
“少主走之前去了您房里呀!还帮你把了脉,不然怎么会有这个方子?”
什么?
他去了她房里?那她难看的睡相都被他瞧见了?
还帮她把了脉?不就是摸了她的手?
昨夜,当梦里的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一急,便向他伸出手:“别走!”
那个高大的身影一震,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老茧,他手里的温度,都那么直切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难道……昨天的一切都不是梦?
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一向视喝药为极度酷刑的林雨辰,不光甜滋滋地将整碗药都喝下,还不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巴。
小翠本来愁容满面,也不禁被她的样子逗乐了。
“小翠,我们明天就回飞云宫么?”
“一开始是这样计划的,可现在情况有变……”
“有变?什么变?”
“呃,呃……也没什么啦!就是少主有事……”
林雨辰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翠的神色,顾自说道:“没关系,我们等等他吧!”
院子里风大,说完话,她就转身回了房间。
屋内炉火正旺,比起屋外的寒冷,舒服得让人直想叹气。
一整个上午,林雨辰就呆在暖和的房间里,想起司马云龙温润的笑容,怔怔地出神。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翠来敲门。
“小翠,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消息没有?”
林雨辰一脸的笑意在看到小翠满脸的凝重后,慢慢僵住了。
她明白,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定定心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是……”
“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墨以琛战败,南风国皇帝称病退位,太子墨之尧继位,改国号天佑,登基大典就在明天。”
墨以琛战败?墨以琛战败!
这意味着什么?
“有没有我父亲及兄长的消息?”
“墨以琛与林家父子被当作叛贼,收押大牢,择日问斩!”
林雨辰小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小翠眼疾手快,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怎么办?怎么办?
虽然早料到可能有这么一天,但这天真的来临时,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墨之尧的狠毒她不是不知道!
父亲和两个哥哥的性命……如果能挽回他们的性命,她愿意拿一切去交换!
“少夫人!少主他本来不让我说的……但是现在,小翠我不得不说:昨天,少主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性命堪忧,不得不闭关疗伤,而八大护法都在保护宫主,少宫主他现在很危险……恐怕不能……”
“什么?云哥哥受伤?我怎么不知道?”
震惊、心痛,将林雨辰的心活生生地撕裂。
他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而她,居然不知道!
“昨天少主本来该马上就闭关疗伤的,但是他硬要回来陪少夫人用晚膳……”
脑子里突然想起他昨天回来时苍白的脸色和衣服上的泥泞,一种极度的后悔攫紧了林雨辰的心……她明明该发现的!她明明该问几句的!她明明不该忽略的!
这个傻瓜!受了这么重的伤,为陪她吃什么饭啊!
林雨辰再也听不下去了!
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流下来!
“如果少主在,救回林老爷子和林公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现在……”
“小翠,我明白!这样吧,你还是通知小蝶,一起为云哥哥护法吧!至于我父亲和哥哥的事,我再想办法。
“不行不行!少主嘱咐我,他不在期间,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全!再说了,您又不会武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小翠,我想静静,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少夫人!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再也没有力气去纠正她的称呼,林雨辰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来:“放心吧,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小翠来敲门:“少夫人,该吃饭了。”
“放在那里吧。”
又过了一个时辰,小翠来敲门:“少夫人,该喝药了。”
“放在那里吧。”
再过了一个时辰,小翠又来敲门:“少夫人……”
“小翠,没事就不要叫我了。”
“可是,有位林夫人要见你!”
林雨辰腾地站起来:“她在哪儿?”
“客栈!”
林雨辰急急地冲出门:“快带我去见她!”
“少夫人!小翠不想您去!”
“为什么?无论如何,她养育了我十六年,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
“少夫人在落月城,这是很隐秘的事,林府现在失势,消息不该这么灵通,这位林夫人是从何处得知少夫人的踪迹,的确很值得怀疑。“林雨辰愣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摇摇头:“没关系的!”
两人走到门口。
“少夫人把眼睛蒙上吧,少主为了少夫人的安全,在院子周围摆了阵法,您没有内力,很容易被迷失心智的。”
“嗯,蒙上也好。”
心下却不由得一酸: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城北的悦福客栈,明里做着天南地北旅客的生意,暗里却是飞云宫收集情报的分堂。
在司马云龙面前,小翠自然是仆。
但在飞云宫其它成员面前,小翠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这不,人刚走到门口,店里的掌柜已经迎了上来。
“小翠姑娘!““人呢?”
“二楼天字一号房。属下带姑娘上去吧!““不用,我们自己上去就行了!“走在楼梯上的,林雨辰一步一步,甚是缓慢。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明急于见到这位名义上的母亲,迈出的步子,却千般沉重……也许,自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隔阂就已经产生了?
不知道身世前,她是那么地没脸没皮,就算林夫人凶了她吼了她,对她不冷不热,对她不管不顾,她也转身就忘,第二天,照样想着去讨好她,可是现在……
是的,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以前还勉为其难,对她以礼相待的林夫人,此刻,看向林雨辰的眼光,就像锋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刮在她的身上。
林夫人恨恨地看着林雨辰。
是的,她恨她。
她恨她是丈夫出轨的证据。
她恨她让儿子临阵乱了分寸。
她恨她无意中就得到所有人的关爱。
她恨她生得如此出众,无论她怎么将她往不好的方向引导,依然吸引着男人的目光……就像她的妈妈,司马如雨。
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她就中了他的毒。
不顾一切地嫁了他,动用娘家的一切势力来帮扶他,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前七年的甜蜜时光,后二十年的相敬如宾。她一生最爱的男人……林敬德,虽然她将她困在身边近二十年,他却没有一天停止过想念那个女人,她霸着他的人,却再也留不住他的心……
恨!她好恨!
她答应过他,要善待司马如雨的女儿。
一开始明着不能怎样,她只能冷淡她。
到了后来,这个贱人的女儿,一天天出落得更加明艳动人,一天天更让人移不开视线……没有更好的方法,于是,她干脆纵容她:让她去野,让她学坏,让她俗气、让她目中无人,让她去追太子,最终……让她成人众人眼中的笑话!
只可惜,无论她怎么算计,怎么把她往坏里教,最后,南风国最尊贵的男人,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
这是也林夫人……蓝清婵,现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皇叔和林丞相勾结策反,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墨以琛本就生在皇家,蓝清婵与当今皇太后又是表姐妹,这事就这么僵着,僵着……人都关在死牢,即没有要斩的意思,也没有要放的意思。
一开始,蓝清婵当真以为是表姐的作用,一直到后来,她被带去见了一个人。
一看见那个背影,她就诚惶诚恐,慌乱地下跪。
那人并未转身,阴冷的声音已经让一向自恃高贵的林夫人不停地发抖……林家上下,八十七口人,除了被救走的林雨辰,八十六条性命,都在这个人的一句话里啊!
“你们林家,按律当满门抄斩……“蓝清婵一愣,大气不敢出一口,只一个劲儿地磕头磕头磕头!
脑袋和地板相撞的声音,如此清晰,那个人却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可怜林浩然和林浩枫两兄弟啊,年纪青青,尚未娶亲……“蓝清婵鼻子一酸,磕得更加用力。
“要朕放过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蓝清婵的脑袋已经磕昏了,鲜血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里,却不敢伸出衣袖去擦一下。
“叫林雨辰来吧,朕要她亲自来求朕……”
一开始林雨辰还忐忑万分,但是现在,一看见蓝清婵的目光,心反而平静下来了。
林夫人的恨意,她很了然。
抛去以前种种不谈,光说说林浩枫兵临城下的那一天,如果不是她的出现,让他方寸大乱莫名受伤、乱了军心影响士气,说不定,这场战争的结果便因此而改写。
来之前,她就在心里暗暗的想过了:无论林夫人怎么骂她,甚至打她,她,绝无半分反抗。
可是……
林夫人恨恨地盯了她一阵后,却,慢慢地红了眼眶。
接着……
这个永远姿态高贵的妇人,这个永远云淡风轻的妇人,竟然毫无预兆地跪下了!
“雨辰……你一定要救救你哥哥!”
林雨辰大骇,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夫人!”
林夫人一震,眼泪流得更加厉害!
十八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称她为母亲,可是今天,她称她为“夫人”!
林夫人汗颜,哭得更加肝肠寸断:“雨辰……这么多年来我都对不起你!”
一个人,前后反差越是离谱,给人的震憾也就越大,比如眼前的林夫人。
满脸泪痕,如此地不顾形象……就算她不去细细描述一家人在死牢里的惨状,就算她不去提两个儿子的种种好处,林雨辰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请求!
小院北边的房间里。
林雨辰双眼含泪,轻轻地抚过屋里的每一件物品。
床,是他睡过的床。
椅子,是他坐过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