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支队带了一部电台,以便与上级联系,谁知半途电台灯泡烧坏了,反而成了累赘。那时候的电台金贵得很,舍了多少条命也不能丢一部电台,为了便于行动,粟裕索性派一个连护送电台回去,自带3个连继续急进。
1938年6月15日拂晓,经过3个雨夜的连续急行军,先遣支队终于到达了句容至下蜀镇公路以东的徐家边。
经过侦察,发现下蜀镇共有二十几个日军,晚上移驻离下蜀镇以西约两里路的火车站内,周边构筑有堑壕、铁丝网等防御工事。
由于要全力投入武汉会战以及即将展开的惠广战役(又称广州战役),留守苏南的日军兵力严重不足,交通线上相距五六十里才会有一个据点,这样的据点通常情况下只有三四个日本兵,二十几个是最多的了。
如果到一个兵都没有的铁路线上去破路,任务是完成了,风险也会降到最低,可那有什么意思,鬼子连挠痒痒的感觉都没有,还能叫袭扰和牵制吗?
粟裕当即决定,就在下蜀干它一票。
晚上10点,粟裕进行了兵力分配,以一个连向下蜀车站方向警戒,掩护破路,其余部队全部投入破路作业。
新四军没有破坏铁路的经验,随身带来的只有一些铁棍和木棍,大家花了很多时间和力气,仍然难以将铁轨撬下来。
粟裕想了想,派人去铁路附近找来了老百姓,一问,才知道破路有破路的窍门,光硬撬没用,最好的办法是去掉道钉,然后移动铁轨位置。
接下来就顺利了。经过4个半小时的作业,一共破坏了40多米的铁路。见任务完成,粟裕一面命令警戒连向下蜀车站之敌发起佯攻,一面在散发传单标语后,组织部队迅速撤离。
黎明之前,先遣支队安全转移到了下蜀西南的一座小山上。在山上,粟裕可以对铁路线上的动静进行观察。
1938年6月16日上午8点,一列从上海方向开来的火车在下蜀出轨,京沪铁路交通为此中断达数个小时。
苏南交通相对发达,相对发达的交通也为日军快速调集兵力带来了便利。下蜀镇为师团部驻于镇江的第三师团所辖的范围,第三师团随后便派来了整整7卡车的日本兵,其中就含有铁道辎重兵,铁路很快便被修复。
先遣支队移驻的小山坡上有一座村庄,周围是茂密的竹林,官兵都进入村庄休整,准备撤离,但是粟裕却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根据侦察员带回的情报,因为铁路被破坏,各据点的日军驻兵都得到相应增加,而且各据点还将联合起来,于17日,也就是第二天出来进行“搜剿”。
摆脱“搜剿”,对粟裕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算不上什么难题,他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
由于缺乏爆破器材,路破得快还不如人家修得快,这很让人沮丧——固然给军部和三战区的战报可以吹得漂亮一些,可这从来就不是一个以打仗为本分的军人的风格。
破路就像玩家家,要玩不如玩大点儿,比如痛快淋漓地打上一仗。
兵多不如兵精
到达苏南后,粟裕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先打上一仗,以改变当地军民低落的士气,侦察员带来的另一个情报正好与此对路。
据侦察员说,在镇江到句容的公路上,运输相当繁忙,每天通过的日军汽车多达五六十辆,通行时间多在上午8点到9点,以及下午4点前后。
几天前,粟裕曾亲自到那一带公路沿线进行过侦察,并且当时就对一处地形情有独钟。
被粟裕青睐的地方叫韦岗,位于镇江西南15公里处,属于丘陵山地,南北各有两座近百米高的连绵山冈,公路就像一条狭长的带子,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弯弯曲曲,夹于其间。
粟裕仔细观察了一下,尽管山上树木稀疏,但有许多高低不平的小土丘,可用于隐蔽埋伏,以他多年从事游击战的经验和眼光来看,这是一个打伏击战的绝佳地形。
到韦岗去伏击日军车队,不仅可以避开日军的“搜剿”,还能借此打开江南抗战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粟裕立即召集各连干部到竹林开会。他告诉众人:“根据日军车队活动的规律,战斗可能在明天拂晓前后打响……”
粟裕已记不清自己打过多少次伏击,汽车也打过,但通常没有押运兵,只有司机,跑得快的就溜了,反应慢的看到红军便瑟瑟发抖,不用费什么手脚,他自己就会把车停下来。
打日军的军用汽车,这还是第一次。对于粟裕来说,另一个他必须面对的现实是,由于电台损坏,已经来不及将作战方案向上级报告,也就是说,这一战必须完全由他自己策划、自己指挥,当然也要由自己承担后果,无论是好是坏。
在对韦岗伏击战进行部署时,粟裕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把日军的车队截住,否则我们今后在政治上、军事上的困难会很大!”
会议结束,粟裕的视线才离开了地图。
从一支队抽到先遣支队的那个连的连长叫童炎生,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在湘赣边打游击,此前与粟裕从未谋面,但他和许多新四军老兵一样,对粟裕慕名已久。就在这次会后,他难得地与“粟司令”唠起了嗑儿。
粟裕说的是先遣队,不过不是现在这支,是4年前的那支:“4年前,在方志敏同志领导的抗日先遣队里,我被任命为参谋长,但那支先遣队的使命没有能完成,我们在怀玉山上被围困了……”
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粟裕的声音随后便转向激越:“4年后的今天,我们又搞出一个先遣队,并胜利挺进到苏南,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全新的形势。”
粟裕手握着竹枝,目光停留在青青的竹叶上,低吟起了方志敏在狱中留下了的一首绝句:“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形势好,不等于就能打得好。4年前的抗日先遣队,说败,也就是败在伏击战上,那场伏击战没打好,从此一路败下去,直至覆亡。
又要打伏击战了,还是先遣支队出师江南后的处女作,对粟裕来说,它的规模也许不大,但是意义不小。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场战斗中决不能败,只能胜。
随着夜幕降临,在粟裕的率领下,先遣支队从下蜀后山出发,插向韦岗。
天正下着大雨,每个人的头上都像罩着一口大铁锅,到处是黑乎乎的一片,能见度极差,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树木、草棚和土冈,这使行军变得非常困难。人们的汗水跟雨水混在一起流淌,还没跑多少路,就个个浑身湿透。
从奉命执行任务开始,先遣支队就这样天天泡在雨水里,加上破击铁路时通宵苦干,官兵越来越疲劳,生病的人增加到10多人,队伍也逐渐拉开了距离。
这当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粟裕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行至中途,他传令停止行军,重新编组部队。
粟裕从各连挑选出精干人员,也就是那些身上还有一股虎劲的官兵,共组成6个步枪班、1个机枪班和1个短枪班,各班均配备了手榴弹投掷手。
兵多不如兵精,他要用这支精兵来打伏击战,以确保以一当十,得心应手。
凌晨两点,编组后的先遣支队分路而行。不参加战斗的人员携带病员和行李,到预定地点集结待命,参战部队则继续往韦岗前进。
在到达距韦岗约8里地的一处小芦苇荡后,粟裕再次下令休息,除分配作战任务外,对伏击战做最后一次准备。
机枪班共有两挺轻机枪,这是先遣支队唯一的重火力,毫无疑问,机枪手将在战斗中起到很关键的作用,机枪手也因此被反复叮嘱:“你可要沉着,打得要准,要猛,但不能浪费子弹!”
机枪手是老兵,一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就有人抛出了难题:“你先别吹牛,你知道打汽车该打哪里呀?”
先遣支队面临着很多第一次,“打汽车究竟打哪儿”是一个,其他还有“向鬼子喊话怎么个喊法”等等,但是最后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打汽车上。
从粟裕到童炎生等连班级指挥员,都没有准备标准答案,他们临时给士兵们开了个“诸葛亮会”,让大家一起想办法。
有人说:“把开车子的打死了,汽车不就僵了。”
这个办法马上就遭到反对:“光打死开车的,说不定再冒出个活的来把汽车开走呢……”
“那你说怎么个打法呢?”
反对的人自有主意:“我说应该打轮胎,把轮胎打漏气了,车不就跑不动了!”
“打轮胎”得到一致同意,部队在完成准备后,即向韦岗猛扑过去。
千钧一发
因为路上多费了一番周折,当先遣支队赶到目的地时,天已经亮了。
1938年6月17日,上午8点,粟裕远远地看到从句容方向开来一辆卡车,但因部队刚到山脚下,还未能进入伏击阵地,只能眼睁睁地让这条鱼给溜了。
8点10分,在粟裕的指挥下,先遣支队展开队形,占领了公路两侧及山口南北两头的有利地形。粟裕自己领了一个机枪手,扼守山口之间的公路。
兵力和火器尚未布置完毕,他突然发现从镇江方向开来一辆卡车,逼近设伏区域。
时间定格在8点20分。粟裕举起左轮手枪,挺身而立,高喊一声:“开火!”
机枪手原本将枪口对准句容方向,此时赶快转身迎敌。一切都太仓促了,根本来不及想究竟是“打轮胎”还是“打开车的”,一梭子机枪子弹就飞了过去,把卡车打得啪啪直响。
子弹既没打着轮胎,也没碰到人,但是击穿了车头的汽缸。日军驾驶员像挨了棍棒的疯狗一样,继续拼了命地往前开。
粟裕事先安排了手榴弹投掷手,可惜投掷手的技术普遍不过硬,手榴弹投过去,离卡车还有十几米远,根本炸不着。
在汽缸被击穿的情况下,卡车也没法正常行驶,在摇摇晃晃地冲出一里路后,一头歪倒在路旁。
当支队追过去时,日军已经弃车而逃,车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一车的邮件,不过这么一打,把大家的信心打出来了。
伏击圈处于两山凹部,没有村落居民,加之天雨有雾,路上也不见行人,枪声不会远传。行动之前,粟裕最为担心的是镇江和句容的日军会迅速闻声赶来,对先遣支队进行夹击,现在看来,至少短时间内日军大部队难以做出反应。
镇江是第三师的团师团部所在地,粟裕判断,从镇江出来的很可能是一支车队,也就是说,在第一辆被击毁的卡车后面,还会跟着第二辆、第三辆。
进入伏击圈的将不只是一条单个的鱼,而是整整一个鱼群,他得拿大网兜住。
粟裕立即穿过公路,登上山坡,通过制高点来监视公路上的敌情。他命令在加强对句容方向警戒的同时,将主要火力全部对准镇江方向。
果然,没多久,第二辆汽车来了。这是一辆黑色包车,一看就知道车上坐的是军官。机枪手一阵猛射,包车被打得周身是火,驾驶员也负了伤。车子先是碰到一块土埂上,又退回来,最终失控翻入公路西侧的水沟。
支队上前搜检,发现已有两名日军中弹死在车底下。粟裕也来到黑色包车旁检查,但就在他即将靠近车辆的瞬间,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险情出现了。
一名中弹负伤的日军军官躲在水沟里,这时蓦地跳出,并且端起刺刀向粟裕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周围官兵急忙举枪射击,将这名日军军官撂倒在地,其中致命的一枪来自于粟裕身后的警卫员。不幸的是,由于现场过于慌乱,混乱射击中,一名战士也被流弹误击身亡,成为伏击战中先遣支队唯一的战死者。
后经查证,先前被打死的两名鬼子,一个为驾驶员,一个为土井少佐,而偷袭粟裕的是整个车队仅次于土井的军官——梅泽武四郎大尉。
这辆包车里油水不少,除土井的手枪、军刀外,先遣支队还缴获保险箱1只,内有日钞7000元。
很显然,两名日军军官是这支车队的核心,后面的鱼还得继续跳上岸来。
实际情况正是这样。仅隔5分钟,第三、第四、第五辆卡车接踵而至,车上总共载有日本兵约30多人。
打掉包车后,官兵作战情绪明显高涨,机枪手已能从容不迫地瞄准轮胎开火,打得轮胎上全是洞眼。在先遣支队的猛烈射击下,山谷震响,硝烟弥漫,第三辆和第四辆车先后被击中,一个停于山间公路的中段;另一个停于路口。
大家很快发现,卡车比包车要难打得多。日本人的军用卡车只有踏板,没有拦板,一听到枪声,除驾驶员外,其他人可以全部跳到车下,不会遭到大的杀伤,因此并不能马上将这两辆卡车的日本兵予以全歼。
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第五辆车上。
3辆车挨得都很近,第五辆车的驾驶员发现不妙,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口以北。此处在机枪的射程之外,火力够不到,车上的日本兵马上跳下车,潜伏在公路两侧的草丛中,与先遣支队展开对射。
粟裕在韦岗伏击的日军车队,属野战重炮兵第五旅团。该旅团参加过淞沪会战,官兵的军事素养很高,射击技术非常精准,只要在200米范围内,均能命中目标,这使得先遣支队不敢轻易往前冲。
另一方面,先遣支队虽是从新四军内选出来的精兵,如童炎生等老兵也是从正规战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但三年游击战争的经历,让他们或多或少对正规战的技术已然有些生疏,加上又没有时间在皖南整训,仓促投入实战,马上陷入了手榴弹投不远、步枪也打不准的窘境。
情况非常危急。
就像叉条小鱼一样
参加这场伏击战的童炎生等人,战后都对粟裕钦佩不已。这种感觉已不光是原先的慕名,而是真正“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式的佩服。
危急时刻,粟裕把支队的另一名机枪手调到路口以北的制高点,对日军进行俯瞰射击。
棋子一动,局面大变,哪怕那可能只是一只小卒。
日军一下子被击溃,无法再发起反击,只能将几个伤兵的尸体拖上车,然后开着车逃之夭夭。
粟裕本来在路口还布置了一个穿便衣的短枪班,但短枪班使用的都是驳壳枪,射击距离有限,无法阻止日军的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