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散场已是晚上九点多,我和长雷、阿远骑上车往“天星”赶——小伟的生日在那里过。“天星”本来是南郊文化馆青年活动中心的舞厅,后来经个人承包,算是一间有餐厅功能的“准”歌厅——因为以现在歌厅的标准来看,那里实在不够水准。
我们刚走进“天星”软皮包着的木质大门,就听见六子大声叫我:“小哲,你这孙子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都喝了两箱了!”
今天“天星”里除了六子和小伟一班人没有别的顾客,天花板上紫外灯的光线打得非常优雅,灯光下,服务生的白衬衫反射出蓝紫色的光。大厅的光线非常幽暗,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上空的彩球灯不断旋转把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光斑投射到墙壁上和大厅里的每个角落。音箱里流淌出轻柔的不知所云的英文歌。餐厅的四周是餐桌和客位,所有的座位都是火车座位的样式,相邻两桌的客人背靠背,这在当时是非常创新的布置。
小伟他们一共两桌,在正对舞台的位置,我们径直走过去,六子让他的两个小兄弟到另一桌去坐——因为上次西郊和大脑袋的过节,他对阿远还是很不友好,没有给阿远留座位。小伟马上让六子的另一个小兄弟也坐过去,给阿远腾了个座位。我们这才坐了下来。
小伟看我们来了很高兴,分别跟长雷和阿远握了握手,说感谢他们今天能来。然后,他给我介绍他旁边坐的一个女孩:“小哲,这是萍萍,你叫萍姐就行了。”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这女孩经常和小伟在一起,小伟第一次到学校找我,就是这个女孩骑摩托带他过去的。原来,我记得她长得挺妖冶的,今天再看到似乎不是那么风骚。
萍萍穿了一件紫色的鸡心领绒衣,衣领开口露出锁骨,衬着她的脖子雪白修长,戴着一条紫色水晶的项链。那绒衣好像是一种叫“马海毛”的长绒毛线织的,看起来毛茸茸的。
萍萍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头发长长的系了一个马尾巴,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刚才一笑,嘴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我叫了一声:“萍姐。”她向我点了一下头。
我和长雷、阿远拿出礼物交给小伟:“小伟,祝你生日快乐。”
小伟接过来说谢谢,自己兄弟那么客气干什么。我看到阿远送给小伟的是一个精致的黄铜酒壶,本来阿远是应该送那条从我舅家“搜刮”来的鳄鱼牌皮带的。
我疑惑地看了阿远一眼,阿远没注意到我。
小伟问我:“我听六子说你有个女朋友,今天怎么没带来?”
“六子,你丫这嘴也太快了吧,”我指着六子,然后说,“带她来干吗?她也想来,但是我让她跟家待着。她哪见过咱们这个?不懂规矩又不会喝酒,把她带来还不现我的眼!”
“哦——”旁边的六子哄了一下,“你丫有那么牛逼吗?吹呢吧!”
“别听他吹牛逼,我知道怎么回事,”长雷喝了半杯酒,清了清嗓子说,“那不是昨天上体育课吗,女生不是打排球吗,他媳妇儿把脚崴了。这孙子本来和我们打篮球,我跟他一拨,输了的请吃烤白薯。马上下课了,我们跟人家还差四分儿。这逼看见媳妇儿脚崴了,突然就不玩儿了!****,我传给丫球都不接,跑到媳妇儿那给人揉脚去了!你们说丫是不是一个重色轻友的贱人?”
“给小哲一大哄啊,哄——”六子起头,大家哄我。
“你大爷长雷,后来买烤白薯不都是我出的钱?这还重色轻友?”
“你不请客也得行啊!咱们这边的都要把你吃了。”
大家笑得很开心,小伟也很高兴,笑着又开了一瓶酒。可是,萍姐只是微微地笑,不时用眼睛瞟一下小伟,小伟没有看她。
这时,过来一个留着披肩发的瘦子。小伟介绍给我们说这是天星的经理,小伟的好朋友,玩摇滚玩得特别好。
瘦子一一跟我们握手,嗓音很沙哑:“叫我盒子就行了。”
“什么?叫什么?”长雷没听清,握着人家手侧着耳朵使劲听。
“盒子!”
大家大声开玩笑,继续喝酒。席间,南城的不少老炮都到天星来找小伟,都是来祝贺一下,说句“生日快乐”喝杯酒,谈几句就走,一拨一拨来了不少人,小伟每个人都陪着喝一杯,很快就醉了。
大家推杯换盏,说着荤笑话,酒喝得很快,又喝了两箱啤酒。所有人都快不行了。六子和长雷已经到外面吐了一次。萍姐也喝了不少,不停地笑,脸颊酡红,十分迷人。
萍姐突然问我:“小哲,吃不吃口香糖?”她大概有点热,撅起下嘴唇向上吹气,吹得刘海儿飘飘的。
我一愣,然后说:“好啊,吃一块。”
“那你过来。”
我到萍姐旁边坐下。萍姐剥开一块口香糖,含住半个,露出一半,对我甜甜地笑着,说:“咱俩一人一半,想吃就过来叼。”
我吓了一跳,看了一下小伟,小伟笑眯眯地不说话,挺感兴趣地看着。
我说:“那我不吃了。”
小伟和大家一起笑起来。
萍姐把胳膊搭在我肩上,脸凑近我的脸:“你觉得我好吗?”
“好。”
“哪儿好?”
“好看。”
萍姐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由于离我很近,我吃了一惊。小伟也在笑,对萍姐说:“行了,别教小孩坏了。你再吓着他。”
萍姐没理他,又把嘴凑近了我一点:“你对你女朋友挺不错的。”
“嗯,还行吧,就那么回事。”我有点语无伦次。
“你跟她上过床吗?”萍姐的嘴离我很近,她呼出的热气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我说话都结巴了:“没……没……没有,那,那我哪儿敢啊?”
“那你想跟我上床吗?”
我头上全是汗,偷偷看了一眼小伟,小伟的脸已经沉了下来。我连忙把萍姐的胳膊放下,说:“萍姐,别闹了。”
我喝了一口酒,想赶快转移话题:“六子,长雷,你们丫快喝呀。对了,今儿痢疾怎么没来?”
小伟和六子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小伟的脸色更难看了,跟我解释说:“痢疾说今天有事。”
“今天还有事,今天不是过元旦吗?再说还是你生日。”我好不容易转移了话题,就赶忙说下去。可是小伟没回答。
萍姐那边还没完没了,她又把手放在我肩上:“我问你话呢,想不想跟我上床?我让你尝尝是什么滋味。”
我赶紧开玩笑似的说:“萍姐,萍姐,你饶了我吧。等会儿小伟该不高兴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萍姐还是满不在乎,把另一只手也围住我的脖子:“他凭什么不高兴?他是我什么人?我是他什么人?我在他眼里就是个鸡。是吧小伟?”说完,她把脸转向小伟。
小伟把酒杯重重一放说:“我去趟厕所。”然后转身走了。
萍姐看他走了,放开了我,眼睛直盯着手里的酒杯,喃喃自语:“他凭什么不高兴,他算我什么人……他凭什么不高兴,他算我什么人…….”说着说着,眼里竟盈满了泪水。
我一下慌了,赶忙劝:“萍姐你别哭啊。”六子、长雷和阿远,还有同坐的小伟的几个朋友也一起劝。
“都他妈少管我!”萍姐突然急了,抓起大衣,推开桌子向外走。直到木头大门“咣”的一声关上了,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