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刚刚及笄,便已经入宫为后,宠极一时。
这里,是她入宫后第一个无眠之夜到的地方。
年纪尚幼的苏婉仪对后宫尚且感到一丝恐惧,她看到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的顾轩逸登基后拥有了佳丽三千,心底的酸涩让她无法入眠。
那一夜,苏婉仪独自一人偷偷地跑出了椒房殿,在这井边一人低声抽泣。
入宫后,她很难再见到父亲,也很难见到日理万机的顾轩逸,深宫的寂寞,她第一次意识到了。
就在她准备起身擦干眼泪回椒房殿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顾轩逸的轻笑声:“如果你再偷偷溜出椒房殿来这里哭泣的话,我会以为你是因为吃醋。”
苏婉仪惊得转过身,破涕为笑:“才不是。”
顾轩逸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苏婉仪的心底何尝不是在吃醋,自从她第一眼看见顾轩逸,便已生情愫。
如今看到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她就觉得心底像是缺了一口。
那时的顾轩逸在月华下将她轻轻拥住,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总有一日,三千后宫会为你而空。”
昔日的誓言在今朝的凉薄面前显得那般可笑,殷素华的唇线扯了扯。
脑中的画面一瞬间回到了两年前,也是在这同一个地方,她替顾轩逸挡了离越王朝的刺客的那一剑。
那时的她看到一柄长剑刺向顾轩逸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想过顾轩逸是有武艺护身的。她像一个傻子一样冲到了他的面前,刺客的长剑定定地刺入了她的肩胛骨,她似乎都听见了长剑磨过骨头的声音。
她如愿以偿地在顾轩逸的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那时她便心想他纵然坐拥佳丽三千,心底还是紧张她的,这就足够了。
多么可笑……往事一幕幕地在脑中浮现,这个深宫,埋藏了当年那么多的回忆。
如今细细想来,才恍然发现,所有的回忆,都是她在付出:
寰宇五十九年,隆冬,顾轩逸登基不过三月便与离越王朝开战,寰宇战败,她甘愿作为人质潜入离越王朝,一待就是一年。
寰宇六十年,冬至,寰宇反败为胜,顾轩逸率领千军万马在离越的皇城故安城下迎接她,她没有喜悦,反而是惊慌,因为她看见了此时顾轩逸的身边已经有了那个美艳的女子——萧傲晴。
寰宇六十一年,春,萧傲晴父亲因查获官员贪腐一案被封为刑部尚书,萧傲晴成为仅次于她的贵妃。从那一年开始,顾轩逸甚少在椒房殿留宿。
寰宇六十三年,父亲谋逆的流言已经传得满朝皆知,恰逢她身怀有孕,自从流言四起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在这一年的春日,她临盆,被赐酒而死。
历历往事拂过心头,像是一把匕首深深得刺入心底的缺口处,顿时鲜血淋漓。
“殷素华!你到底在想什么?!”顾凌烨的一声低吼将她的思绪拉回,像是悬崖勒马一般,殷素华恍然大悟,那一切不过都是上一世的回忆。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顾凌烨:“怎么了?”
这一眼,触伤了顾凌烨的眼睛:就连殷素华自己都没有发觉到,她此刻,早已泪流满面。
顾凌烨的手迟疑地抬起,终究是在要触碰到殷素华泪痕满布的脸颊的时候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垂下首,似乎是克制一般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微微侧过头道:“擦干你的眼泪。”
殷素华伸手,不免惊了一下,那些往事,竟然能让自己哭泣……
这时,展阳回来了。
“王爷,药偷来了。”展阳将一瓶毒药递给顾凌烨。
顾凌烨转过身,没有伸出手,反倒是向展阳使了一个眼神:“给她。”
“姑娘,给。”展阳不敢怠慢,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王爷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竟然让他冒险去偷药水。
殷素华接过药瓶,朝顾凌烨福了福身子:“多谢王爷,这个恩情,素华记在心里。”
这句话让顾凌烨的身子一颤,方欲开口的时候,展阳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闪动的星光。
顾凌烨自然也是看见了那些扑簌的星光,眼眸紧缩了一下。
“王爷,此地不宜久留,要是被……”
“本王知道。”顾凌烨打断了展阳的话,瞥了殷素华一眼,“后宫凶险,你自己多保重。”
顾凌烨最后看了一眼满脸狐疑的殷素华后,转身离开,展阳也执剑而去。
殷素华的眉心蹙起,看着顾凌烨匆忙的背影,又想到方才他打断展阳话的模样,分明是想要隐瞒什么。
脑中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椒房殿偷虎符的事情。这个摄政王,究竟有什么秘密?
就在殷素华思索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她瑟缩了一下身子,正准备回屋的时候,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蹲下身,她看见了一个打水的木桶,心底忽然浮上了一条计策。
她捡起木桶,从井里打了几桶水,想都没有多想就将这些水一下子从自己的头顶倒下。
水花迸溅,她冷的直打哆嗦,但是这还不够,她又接连泼了自己好几桶的水。
直到连手指都冻僵了她才停下。
“啊切!”她打了一个喷嚏,不顾身子在颤抖,拿出方才顾凌烨给她的那瓶毒药,只身一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牡丹花丛前。
打开药瓶,没有闻到丝毫的异味,倒是上好的毒药。
她往药瓶中倒了一些清水稀释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条沾着毒药往花瓣上小心地涂上去。
原本就已经湿透了的身子因为在寒风中久站,几乎都快倒下了,但是殷素华自有她的计划。
大摸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殷素华几乎将这些显露出来的花瓣都涂上了毒药,就等着明天萧傲晴来采摘了!
到时候,她手指溃烂的样子,一定很有意思!
殷素华将瓶子收好,连打了几个喷嚏,瑟缩着身子回屋去了。
翌日,果然不出素华所料,她得了伤寒。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端着一碗粥来到了御书房。
顾轩逸有早起读书的习惯,殷素华在来御书房之前故意没有仔细梳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狼狈。
“皇上,这是御膳房做好的粥。”素华将粥递到了伏案批阅奏折的顾轩逸身边。
“嗯,放下吧。”顾轩逸没有抬头。
素华乖顺地站在顾轩逸的身旁,抬手开始研磨。
她熟练地倒了一些茶水在砚台上,动作娴熟,不出所料,果然引来了顾轩逸的目光。
殷素华是在赌,她故意表现出苏婉仪生前很娴熟的动作,就是为了让顾轩逸的目光停留,哪怕是愤怒的目光也好。只要停留,她就有机会。
顾轩逸的目光落在了素华的手上,他忽然拽住她的手,眼神难测:“你的研墨的手法,很像苏婉仪。”
殷素华的心咯噔一下,当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的时候,心还是会疼。
“皇上……”她故作惊慌,欲推开他。
这时,顾轩逸忽然加深了握住她手的力度,直视:“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素华立刻缩回了手:“奴婢没事。”
顾轩逸的眼眸沉了沉,话语中有了帝王的威严:“既然生病,还来御书房?看来未央宫的掌事姑姑没有好好教你!”
顾轩逸的话是素华没有预料到的,到底他的心还是帝王凉薄的心,是自己太天真了,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让他注意自己。
素华连忙跪下身:“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换人来伺候皇上。”
顾轩逸没有理会她的话,正欲重新拿起狼毫笔的时候,御书房的门被推开。
“皇上,摄政王求见。”佟公公推门而入。
“让他进来。”顾轩逸瞥了一眼还未离去的殷素华,眼神凉薄。
素华这才意识到,或许是她考虑错了,顾轩逸是真的厌恶苏婉仪,一定是自己方才研墨的手法惹怒了他。
这时,素华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顾凌烨,心,在这一刻紧紧地抽了一下。
心惊不是因为顾凌烨,而是……他身边的那个男子——苏瑞杭!
哥……这个字还没有吐出口,素华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连忙屏住呼吸。
“皇上,臣昨夜连夜审问苏瑞杭和苏益阳,奈何苏益阳倔强无比,咬舌自尽而亡。至于苏瑞杭,他说有话要同皇上说。”顾凌烨一字一句云淡风轻,他的眼神无意间瞥见了脸色煞白的殷素华,她险些站不住脚跟。
咬舌自尽?!素华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心底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下!
爹,您是清白的,为什么要自尽?!这个问题在殷素华的脑中不断地萦绕,让她眼神涣散。
得幸的是,顾轩逸并未看她,一双寒眸直直地盯着跪倒在地上,囚衣上满是鲜血的苏瑞杭。
“皇叔辛苦了,素华,还不快给皇叔赐座!”顾轩逸道。
殷素华连忙走下去,给顾凌烨上座。
擦肩而过时,她狠狠地瞪着顾凌烨,这个昨日明明说好不会伤害父亲的男子,今日却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心底的仇恨尽在眼底。
顾凌烨自然是看到了她的愤怒,但是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侧眸。
“苏瑞杭,你爹已经畏罪自杀,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顾轩逸冷冷地看着苏瑞杭,这个曾经以为他横扫蛮夷的大将。
苏瑞杭的嘴角扯了扯,原本俊逸的脸庞此刻早已被血渍污染。
“昏君!我爹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若不是顾凌烨严刑逼供,我爹怎会受不了酷刑自尽?!”苏瑞杭大喊,这些话让素华的心跌入了万丈谷底。
顾凌烨!她咬紧了牙关,狠狠地瞪着顾凌烨,但是回应她的,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没有任何含义。
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心底早已没有了温度。
“哦?”顾轩逸轻笑,“那你是要朕治皇叔的罪?”
苏瑞杭视死如归:“你们顾氏一族没一个好东西!当年爹把婉仪托付给你,结果你却一杯毒酒断了她的性命!你还是人吗?!”
这句话,问到了素华的心里。
顾轩逸好看的唇线紧抿,脸色在听到婉仪这两个字的时候暗了暗。
殷素华分明看见他的指节紧握狼毫笔,几乎要将其折断。
“苏益阳自作聪明将他的女儿安排在朕的身边,你们以为朕是瞎子?!看不出什么是虚情假意?!”顾轩逸拍案而起,桌案上的茶盏顷刻倒翻,溅了素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