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澈没有跟进来,将门关好后便垂首立在了门外。流云阁内就只得一站一卧二人。
紫芳微微一笑,稍稍坐起身子:“咱们还是叫名字吧,一年不见都生分了。”
宁同点头应了,走到紫芳斜对角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酒:“你可知,刚才我从凭风楼过来,没见着初雨,着实有些遗憾呐。”
紫芳眯着眼睛点点头,艾艾叹了口气:“听说初雨可是才华冠盖艳压群芳。你下次再见她,恐怕场面就乱了,可惜了啊。”说完抿嘴一乐,紫芳歪了下脑袋,看向宁同:“小金龙最近如何?”
宁同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抬眸对上紫芳的视线:“太子殿下等着我给他上菜。”
紫芳食指点在下巴上,听了宁同的话笑得眉眼弯弯:“我呀……给他加菜了,你说他能吃得下么?”
“哦?”宁同抬起眉峰,饶有兴味地等着紫芳继续。
“他的初衷只是先吞手足,不过照他敢跟你这狐狸打交道的肚量,恐怕是吃不饱的。我在贺楼和胡母动了点小手脚,最多半年,他就得紧赶着把他亲爹拆吃入腹,否则就得反过来被吃。”紫芳边说边习惯性地把玩手指,面如桃花春带笑,出口的话却夹着凉意:“我这些动作小金龙多半能推敲出个八九分,可他爹就绝不会明白。小金龙若是想提醒他爹,则会招来嫌隙,对他不利。若是他没什么行动乐见其成,则是把他爹推上死路。左右都是戏,这下你该看得过瘾了。到那时咱们一起为他登基大典送份厚礼吧。”
宁同听着紫芳轻慢的话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算是把我心里想的事都给做绝了。”
紫芳笑出声来,双手捧住脸颊,做出一副羞怯模样:“你可别说你心动了啊,急雪可还在常髓惦记着你呢。”
笑容抽了抽,宁同叹了口气,也只有紫芳能让他破功:“谁对你动心了?只是想着你太针对贺楼,到时准会陪你表哥一起面对镜王。”
“你怕我吃亏?”
“你可吃不了亏。不过……”宁同眸光暗了下来,伸手拉过紫芳一只手,刚一碰到她指尖皮肤,眉头便皱了起来:“贺楼宗室有几人知道七年前的事?”
紫芳垂下目光,看着宁同和自己牵在一起的手,笑得颊上梨涡隐现:“那辈的人都死绝了,留下的人或许都不清楚吧。”
宁同突然愠起一丝怒气,抓着紫芳的手紧了紧:“你一点不关心吗?”
摇摇头,紫芳反手将宁同的手捏在掌中,抬眼望进他的眼睛:“这样不是也挺好,我更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温暖。”
宁同盯着她的脸,眉目间拢上深深的无奈,抿了下嘴唇,别过脸不去看紫芳清澈的眼睛。
“真的,这样挺好的。”轻轻重复一遍自己的话,紫芳将宁同的手放开,端起杯子浅酌一口。
二人都不再说话,宁同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紫芳自斟自饮了几杯,好笑地看着宁同闹别扭。过了一会儿,紫芳轻轻推了下宁同的肩膀,笑嘻嘻地坐到他旁边:“好了好了,贺楼那边我会留意的,保证不会让他们死得太快,结果什么都问不出来,总行了吧?”
宁同回过头,抬手拍了拍紫芳的脑袋,算做回答。
紫芳乐呵呵地又搡了下宁同,对他摊手:“诶,师父让我问你,阕玥是不是在你这儿呢。”
宁同怔了怔,呼出口气,看了看面前的手掌,又看了看紫芳的脸:“看来是等不来她了,总归是不能肖想的,呵呵。”
紫芳放下手,敛下眸子,坐回之前的榻上:“老实说,你这属于恋母情结,早点幡然悔悟吧。”
“恋母情结?”宁同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这话的意思,自嘲地笑了笑:“曾经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以为师父和急雪是一人。而后你却告诉我,救我那人和帘后与我说话的并非一人。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在乎谁。现在想来,只是我自己固执这么久,介意师父当初不愿相见而已。真正埋在我心里的,从来只有急雪。”
紫芳拍拍宁同肩膀,没有说话。她很清楚了了不愿亲自面见宁同的原因,但现在不能说出来。
“紫芳……”宁同想起与急雪分别七年,一时有些难掩的担忧:“虽然我想利用这次机会向修鱼动手,但更多是出于私心希望能早些结束这里的事情。我知道距离安排的时间提前了很多,急雪那边压力大吗?”
紫芳懒懒地看着宁同,直把他看得皱眉才开口:“她呀,早就猜到你怎么想的了,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动作可是配合得很到位,别担心了。”望望天,紫芳想着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好友,再看向眼前的玉面狐狸,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宁同松了口气,正要再打听急雪的事情,却见敏澈突然闪身进来,手臂上竟然立着苍擎。
“紫芳城主,会人公子那边似乎出事了。”敏澈将苍擎递到紫芳面前,后者皱了下眉,取下苍擎脚上的信笺,一眼扫过,眉头越皱越深。
“会人出什么事了?”宁同见紫芳表情有些凝重,出口问到。
紫芳随手将信笺递给他,抬手覆上额头,有气无力地答了句“自己看吧”。
宁同接过来,看了看,愕然地抬头看向紫芳。
而那信上只有一句话:“墨渊欺霜已至,府中禽畜尽殁,速归。”
“你现在赶回去?”宁同将信笺递还给紫芳,从愕然中回过神来,笑问。
紫芳哭笑不得地再看了那句话一样,摇摇头:“算了吧,要死的早死了,回去也活不过来。会人财大气粗,这点儿事他也就叫唤两声罢了。”说完,紫芳摆摆手,让一旁立着的敏澈回去守门。
“这次过来,得把目前中良城和三白堂的进度权衡一下,师父说外边一切事情由你把握,她目前专心表哥的事情,你也知道,表哥那人……心太软了。”
宁同眼中神色变幻了一刹,随后点点头。
如今世上要说最狂最傲最有实力的人,不是落宇六子,不是隐士龙丘子,更不是各国首脑,而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埋在竹林里长蘑菇的了了。
世人只知三国隐卫——贺楼离魂,修鱼隐曜,胡母幽牙,身手都高强到变态的地步,二十个就足够灭掉一支六千人的铁血军队,却没见识过了了亲手带出来的“三白堂”。据说那三白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刺客三白创立,后由了了接管,专门训练暗卫、刺客的组织。六十几年前,三白明目张胆地杀进贺楼朱鹮宫救走了青阳雀砺,一人双手斩杀三千兵马,最后出动了几乎所有离魂,才保得当时的贺楼帝一命,结果自然是没能阻止三白大大方方地带走青阳雀砺。之后三白便消失了,就连青阳雀砺也对此三缄其口,似乎那次贺楼一夜屠城只是一场噩梦。如此了得的创始人,再加上深不可测、自称历史道标的了了,三白堂实力可想而知。而三白堂现在则由急雪代为掌管,变相地交到了宁同手中。
了了的来历没人知道,她神通几许也没人知道,甚至连“了了”这个名字都只有少数人听闻。紫芳和宁同非常明白,他们并非天上天下无人能比,而是仗着有了了这个强大到恐怖的师父。或者可以说,他们的非凡之处便是做得了了的徒弟。
身逢乱世,哪一个不是盘上棋子。亲处局中,紫芳、宁同等人早就明白自己的位置。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将自身的作用尽力挥洒,为自己谋一方天地。
心有灵犀,旁的事情无需多说,紫芳与宁同交换了眼前情报和下一步打算,时间便已经到得亥时三刻。
“如此便好。至于那自称山岚公子的采花贼,我会让暗庄帮忙调查,暂时无需理会。”紫芳打了个呵欠,有些疲惫地趴在凭几上,半眯着眼睛。
宁同点点头,道了句“保重”,便出了流云阁。
一个人静了会儿,紫芳等宁同走得没影儿了,才爬起来下楼。
“风妈妈,帮我把小红牵来吧。”
风妈妈见紫芳缓步下来,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便叫人将紫芳的坐骑赤炎准备好。
出了揽月楼,紫芳眉头拧成了麻花,嘴角苦笑:“唉,希望小黑和小白别把会人的房子给拆了。”嘀咕一句,紫芳拍拍赤炎的脖子,翻身上马:“走吧,回去看看你那俩兄弟到底干什么了。”
身下通体赤红的骏马很有灵性地轻啸一声,不用紫芳指示,便一路往会人的宅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