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祁蘩,红花萋卉,信步卷得芳盈袖,顿足落英簪满头。
春末懒风吹得人想不雅都难,不同的是,有人选择狭妓而乐免得辜负了大好春光,有人则选择闲坐树下品茗闲聊。
“太子殿下,这鹿耳的风光的确如笃初帝所言,仅仅是在这一方驿馆的院落中也是繁花争艳,好不俏丽啊。”紫芳半卧在园中乌檀之下,软软地说到,声音带着股散漫随意。
修鱼濯坐得端正,手执茶盏,一圈一圈拨弄着漂浮的茶叶,抬眼看向紫芳。紫芳今日又做一番繁琐装扮,艳紫外衫落满各色花瓣,如同盖了床绚烂的锦被。
“我说太子殿下,好好歹歹你家老爷子可是希望我俩能凑一对儿的。我这么巴巴地遂了他的愿,你总不能让我唱这独角戏吧。”勾画得有些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紫芳觑了修鱼濯一眼。
“你我周围已无第三人,城主相邀,修鱼濯相赴,这还不够么。”修鱼濯放下茶盏道。
紫芳伸出根手指摇了摇,袖子上的花瓣纷纷坠下:“别说得好像我欠你的呀,太子殿下。”坐起身,紫芳十指灵巧地一片片捻起衣服上的花瓣,语气突然一变:“小金龙,你我都知道天下太平这种事情,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笃初帝守成有余,但若是有任何变数,修鱼还能保全么?”
修鱼濯听到“小金龙”三个字时,深深皱了下眉头,毫不掩饰对这个称呼的排斥,却也没有对此多说一句:“修鱼内事本来不该假手他人,如此放任,不过是想为我自己寻一个博弈之人。”
紫芳挑了下眉,意味不明道:“听说殿下与青阳王是棋友?”
直视着紫芳,修鱼濯回道:“偶尔切磋。”
“哦——”紫芳转开眸子,拖长声音,点点头。
“城主若也有意,或可一会。”修鱼濯道。
笑着摆摆手,紫芳一口回绝:“可别,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
修鱼濯挑了下眉梢,略带不信道:“哦?这可不像城主。”
紫芳斜斜看着修鱼濯,道:“何以见得?”
“若非操棋者——”修鱼濯眯了下眼睛,“则必沦为盘上棋子。”
“嗯……说得不错!不过如果这枚棋子做得倒是心安理得呢?”点点头,紫芳终于张开了慵懒低垂的眼睫,眸中带着丝狡黠,望着修鱼濯。
修鱼濯眉间褶皱深了一分:“为那操棋者,值得么?”
“棋子无心,并不知执棋之人是谁,更没立场去评断值得与否。只是安心做好棋子该做之事罢了。”轻轻叹口气,紫芳很自然地答到。
修鱼濯敛下眸子,默了片刻,说到:“看来城主是对这局棋没有意思了。”
紫芳也低下头,把玩着手指道:“见笑了。”
一阵清风拂过,带起几片花瓣,飘然落在修鱼濯茶盏之中,荡起丝丝微波。修鱼濯侧目注视着渐渐被茶水沾染成褐色的落英,问到:“那么城主更是不会再做他想了。”
“绝无二心。”几乎没有一分停顿,紫芳理所当然答到。
修鱼濯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紫芳,目光中的淡漠慢慢透出些幽远的寂寞:“凤眼莲。”
手指顿了顿,紫芳淡笑着抬头,迎视着修鱼濯:“小金龙。”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犹豫了一下,修鱼濯道。
紫芳只是那样笑着:“我知道,而且你也很像她。”
修鱼濯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唇角浮上一抹苦涩:“原来如此。”
紫芳看到修鱼濯神色的变化,终于明白了了当初提起他时脸上的无奈是为了什么。低叹一声,紫芳道:“她让我带句话给你,要听么?”
修鱼濯胸口起伏的幅度大了一些,声音却依旧平静,只是这四个字说得很慢:“洗耳恭听。”
“你这一局若想赢,便不可以有‘例外’。”几乎一字一顿,紫芳将了了曾经嘱托的话转述了一遍。
自嘲地冷哼一声,修鱼濯目光流转,看向别处:“她倒看得起我。不过我很想试试就算有了‘例外’,是否也能赢得这一局。”
紫芳愣了愣,随后咯咯笑出声来:“嗯,对于你,她的确没说错。”
修鱼濯回头看向紫芳,无奈和嘲讽的笑却变做耀眼的自信:“见笑。”
紫芳没来由的有些松口气的感觉,没有多想,她笑得很是八卦,往修鱼濯身边凑了凑:“不过话说回来,你的例外不会就是她吧?”
“其中之一。”修鱼濯边伸手取茶盏边答,可手却在半空停滞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有点儿惊讶,随即却是淡淡呼出口气,没有改口。
紫芳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手指作势掩在嘴唇上:“乖乖……看不出来啊,你哪儿来这么多例外?”
修鱼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不多,两个。”
又是一瞬沉默,只有风声簌簌而过。相对而坐的二人,耳畔乌丝随风轻轻飘荡,柔柔掠过脸颊。
紫芳脸色沉了下来,她并不迟钝,怎会听不明白修鱼濯的话。然而无论从立场上,还是出于内心,紫芳只能回避:“小金龙,九天云上才是你的所在。水葫芦只适合泥沼死水。”
修鱼濯看着紫芳表情瞬息间的变化,低沉的声音好像从胸腔挤出来一样:“你又怎知……我心里不是一片泥沼死水。”
“别做傻事,水葫芦是水葫芦,晚霞是晚霞,你的例外一个就够了。”或许是自己想要否定,又或许是为眼前男子不值,紫芳的语气有些急躁,就连眉尖也紧紧地蹙了起来。
修鱼濯平静地注视着紫芳,低声道:“一个么……也好,至少见着你,也算见着了她。”
紫芳怔了会儿,闭上眼睛:“随你吧。”说完便起身,抖落满身花瓣,抬步离开。
修鱼濯仍旧坐在原地,低掩的眸子爬上些微迟来的震惊。
他掩饰得很好,那些话如同发自肺腑,然而他自己明白,不过是为了遮掩无措的顺水推舟。
他的对手竟然会是她,当年笑眯眯地教他何为心术的女子。他应该感到高兴吧,毕竟她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挫败、只能抬头仰望的人。可是为何心里却觉得彷徨,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隐隐钝痛,好像一双脚落不了地,整个人飘在空中,不知去向哪里,而自己又无能为力。
“了了……”颤抖着唇瓣,修鱼濯暗哑地吐出记忆中念过千百遍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紫芳隐在穿花回廊柱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园中呆坐在那里的男子,随后转身离开。
就在紫芳转身时,她没有看见修鱼濯回头。
看了眼那片一闪而过的艳紫衣角,修鱼濯眼中已经褪去先前的所有感情,恢复了漠然倨傲的情态,起身往与紫芳相反的方向离开。
落花依旧轻缓地翻飞坠落,人已去,两杯清茶空留。暧昧的语言散在风里,修鱼濯和紫芳当真了,转过身,拂了拂衣衫,便忘了。
傲云金龙出九天,凤眼幽莲隐水间。如同那夜相见,短暂的相会与触碰,再无其他。
驿馆之后,修鱼濯进宫,将贺楼与修鱼的条约重新拟定,开始准备漫长的讨价还价;紫芳接见了少施端和少施会人,演了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
深夜,墨渊避开所有人耳目,悄然出了驿馆,奔往青阳王府。她的背上,一身绛紫劲装的女子唇角含笑,眼睛映着星子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