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淰说完那句话,胸口却并未因自己的话感到畅然,反而是一股儿冷风吹进来,那里空空的,凉凉的,她自己也触摸不到任何的温度。她不知道该不该评价说自己这番话是死鸭子嘴硬,或者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的一种。她能够清醒明白的事实是她永远也不能像沈心奕那般自信,自信他们的爱情无坚不摧,自信他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人插足,甚至是能够将回忆中点点滴滴作为论证。
她问着自己,她和周嘉泽之间,能有那样美好的回忆吗?
将往事在脑海里铺平,一点点展现,一开始她的暗恋,然后在他住院期间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许因为感动,他给了自己一个机会,现在的局面是一点一点的发展成现在的模样,但他们是因为相爱才在一起的吗?
是因为相爱吗?
是吗?
她给不了自己回答,心底很清楚,却不愿意告诉旁人,甚至不愿意承认,即使假装安宁也好,她不愿意去当那个善良成全他人的人。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刚走到院子口,周嘉泽就匆匆走过来。看到她之后,脸上焦虑的神色突然放松,正准备和她说着什么,他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沈心奕。
任淰不说话,也不回头看自己身后的人,只是直直的看着周嘉泽。
沈心奕也不动了,目光放在周嘉泽的脸上,四目相对,她想对他说的话太多了,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祈求。
周嘉泽收回目光,看向任淰,“奶奶让我送你回去。”
任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周嘉泽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许久,没有看到任何不妥,他凝着眉头,似乎又微微的叹了一叹。任淰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一笑,“如果你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的目光太过坦然,周嘉泽心口顿顿的痛了一下,仿佛谁在那里狠狠刺了一下,刚才的那份犹豫很快就烟消云散,“我没有什么事。”
任淰低头笑了笑,真有点想回头,看看身后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坐在车里时,任淰还是一言不发,沉默以对。车内的气氛冷窒,周嘉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次比一次更重,他一次又一次的看向她,发现她只是沉默的看向车窗外,街道两旁的路灯早已亮起,车高速滑过,一排排黄色的亮点形成一条淡黄色的亮带,她的注意力却高度的集中,一只手轻轻托着下巴。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犹豫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一起从后院里走出来,偶然的几率太小了。他不是不清楚沈心奕想和他单独聊聊,这段时间她也在找机会同自己交流,但他都拒绝了,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别的因素影响着自己,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借着奶奶的生日来到这里。
一些长辈也问起他和她们的关系,这话说起来的确很是尴尬,他是怎么回答的?他和沈心奕分手了,不过还是朋友。只是那话说出去后,心里却那么难受。
任淰慢慢转过头,视线先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双很漂亮的手,视线慢慢向上,落到了他的脸上,“谁,和谁?”
她的态度和表情,平静得太过不平静,这段时间以来,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让他心里有些发毛,“还能是谁?”
这个男人……任淰微微吐出一口气,她只是想知道他现在会如何称呼沈心奕,是直呼其名还是亲昵的心奕……或许还有别的称呼,他连这个好奇心都不给自己。
“我们能聊什么?”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了,除了他还能聊什么。她看到他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却像调皮的小孩得逞似的的笑了笑,“聊今天的月亮不够圆,不够亮,你觉得还能聊什么?”
她说完就又靠在椅背上,摆明了不想多说。
周嘉泽如鲠在喉,她现在似乎变得让人难以捉摸了。
到了她楼下的公寓,他泊好车,她却率先下了车,步伐稳健,连头也不回。周嘉泽快速的下车,去追上她。
任淰走在前面,并不回头,周嘉泽忍不住用手拉住她的手臂,“你在发脾气。”
“没有。”快速的反驳,她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竟然没有半分的示弱。
周嘉泽拉着她的力气放大了一些,“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还是对着他的眼睛,只是不再笑着,神情专注。
他的脸靠近她,想将她完全看清楚。他的气息越来越浓,她这才皱皱眉,收回视线,歪了歪头,反抗他的靠近。她这般带着微弱的委屈,同时又倔强的模样,让他完全无从下手,他重重的甩开她的手,这些日子以来连番的不爽让他情绪暴怒起来,“你看你就是这样,永远一副安然的样子来,永远都觉得自己委屈,却偏偏什么都没有说。在泰国的那次,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你也不会说那番话吧!”
任淰抿着唇,动动嘴角,还是不说话。
她这样子,看上去更加委屈了,好像遭受了他的欺负,他越发的不爽起来,“你又任何不满就说,总是这个样子,要人去猜你是怎么想……我也会累,也会觉得不安,你刚才明明就不对劲,却什么都不说。”他气到了极点,“聊月亮,你真把我当成傻子?”
任淰睁大眼睛看着他,“是,我们自然不会谈论月亮,你说能谈论什么?她说你们之前是多么相爱,你们之间的爱情有多么感人至深。你们在感情最浓的时候,她得了病,不得已的离开了,自己去治疗,她为了不让你伤心难过,自己离开,现在她回来了,要继续待在你身边,完成你们伟大的爱情。”
“这就是我们聊的内容,你满意了吗?”
她说完自己离开,周嘉泽拉住她的手,她狠狠一甩,“其实你现在应该去思考一下,你想不想继续那段伟大又感人至深的爱情。”
这些天周嘉泽过得不太好,不过也没有人会在这段时间来故意找他麻烦,都知道他情绪不定,难得的是家人没有任何打探他心思的意图,只是这并未让他轻松起来,反而更加的烦躁了。
所以当同学打电话约他出去后,他一点也没有犹豫。
男人之间的聚会,没有女人的参与。周嘉泽到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他最后,于是理所当然的被灌了好几杯,他自己倒一点不介意,反正就是为了出来喝酒的。
他坐在正中间,酒过三巡,有人便冲他叫嚷,“终于肯出来了,上次那么喊你,都不给面子,喝喝喝,不喝太不耿直了。”
周嘉泽端起酒就喝,也不作推辞。
“就是,上次可是我们这群老同学来得最齐的一次,当然了,还附带几个大美女,你没来,太可惜了。”
周嘉泽晃了晃手中的酒,“那次才出差回来,太累了,就回去休息了,确实对不住。”
他今天太好说话了,让众人都不太好意思继续打压他。
又聊了一会儿,张文龙坐到了他的身边,而一旁的人,使劲儿给张文龙使眼色,张文龙伸出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拿起酒与周嘉泽对饮。
一边的人都微微坐开,似乎刻意给他们二人留个空间。
张文龙一只手放在周嘉泽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意思。
“心奕回来。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周嘉泽眉头蹙起,摆明了不愿意提这事儿,原本就是想找个地方放松,却还是逃不过。
张文龙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拍拍他的手,“你们的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心奕都不介意你交了女朋友,你还别扭个什么?”
周嘉泽将酒杯放回到了桌子上,张文龙却继续着,“我看你也别拖着了,和那个女孩说清楚,再和心奕和好,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周嘉泽心头更加郁郁,他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决定了。而且,现在竟然人人都知道了他和沈心奕的事,沈心奕伟大,为了不让他难受,自己出国治疗,现在终于回来了,人人都觉得他该与沈心奕和好,似乎也没有什么错。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很不舒服。
沈心奕……她当初做那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样?她没有,她只想着她以为的最好方式。
他苦笑一声,站起来,借口有事直接离开了,也不管众人会有什么表情。
他走到自己车前,也不想开车,想了想,明天让司机来把车开回去。他自己走在街道上,并非大脑混乱,他习惯性的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东西。
走了一段距离,又觉得有些累,摸了摸身上的皮包,准备打车。
衣服口袋里,竟然有一枚硬币。
一元钱的硬币。
他将硬币放在手心,看了许久,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将硬币往上一丢。只是他没有接得住硬币,硬币一直滚着,掉进了下水沟。他跟过去,蹲在那里看着,一股儿臭气扑来,狭小的缝隙里面流着乌黑的水。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一直蹲了许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具体管辖什么,但看上去应该是警察中的一种。
“需要帮忙吗?”男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水沟,似乎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周嘉泽蹙紧眉头,不愿意搭理,一元钱的硬币,需要帮助什么?
“求婚戒指掉了吗?这可是很严重的东西。”对方自作聪明的猜测着。
周嘉泽终于张口,“只是一枚硬币掉了。”
“哦……”对方愣了两秒,“五元钱的硬币现在很具有收藏价值,掉了也很可惜。”
周嘉泽站起来,“一元钱硬币。”
那男人听到后,再也不看他一眼,大步流星的走了。
周嘉泽……
他没有回自己公寓,而是回到了家里,周奶奶看到他,免不了嘱咐他几句话,他敷衍了几句,就回二楼自己的房间了。刚才倪芸周治安以及他那个妹妹,全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叹了叹,回这里是个绝对错误。
回到房间,便躺了床上。
那枚硬币,究竟是正面还是反面?
他想了许久,从床上爬起来,他记得他有一个圆筒,是周嘉瑶放在这里的,他常常将一些小东西扔进去,扣子或者硬币。他去写字台找着,圆筒还在,里面还是放着一些小东西,有些是周嘉瑶过去扔进去的。
他翻了翻,硬币还不少。
他随便拿出一个,看了一眼,正准备向上抛去。
他的动作却顿住了,他认真看着“1”的那一面,那上面似乎有字。他用手仔细摩擦着,那字并不怎么清晰,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划上去的,也不怎么显眼,如果不认真看,发现不了。
嘉泽……他的名字。
他好像能记起,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很晚才回到家,竟然在院子里看到了任淰,她怯怯的走过来,把这个硬币放到了他手中。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看的是菊花的那一面,没有当一回事,进了自己房间,便将这一枚硬币直接扔进了圆筒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