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淰没有想过会再次回到这一座城市,这里是她的根,却也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痛,一座城市装载着她过去的伤痛眼泪,唯独没有的是恨。她也想去恨人,可她不知道该去恨谁,如果真要恨,她想最该恨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一直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条波浪起伏的线条,在自己老去的时候可以为那些曲折的故事回味,然而当上苍对她的人生画出第一条波浪线时,她已经全然崩溃,那时的她才懂得,原来自己的生活只适合是一条直线,最好从开始就看到结局,而现在她之所以回到这一座城市,是为了为这条直线画上所谓的句点。然后她便可以真正的找一个普通男人过她的下半生,整日为生活而忙碌,然后为了孩子而不停的操劳,那样简单得一眼看到她老的生活。
嗯,是的,她之所以回来,是来让自己死心的。
因为今天,就是那个男人的订婚典礼。
她从另一座城市赶回来,坐了三个半小时的飞机。在看到媒体争相报道的那条新闻时,她的心就开始惴惴不安,不停的劝导着自己,那个人订婚,与自己无关。可她无论怎么对自己做着劝导,还是寝食难安,甚至在工作的时候给客人拿错早餐被领班大骂了一顿,那时的她终于无法欺骗自己,即使过了四年,她也无法让自己做到平静的听关于他的消息,即使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她和那个男人早已经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过去她还是一个公主的时候,他都视她为无物,如今她是一粒卑微的尘埃,更加没有资格站在他的左右。可是心,却始终的不甘心。尤其是媒体报道中的他的订婚对象不是她以为的沈心奕,那个根本不认识她的女子一定不知道,她就是任淰心中常年拔不出长在心间上的那根刺。
任淰永远不会忘记,在她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去找周嘉泽,看到的那一幕是周嘉泽当着全校所有同学的面,当众向沈心奕下跪,“我要在今天预定你成为我的新娘,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直到我们都老了,也要手牵着手走到时间的尽头。”
童话中的女主角喜极而泣,抱紧了男主角,旁边的一群人举起巨大的条幅:周嘉泽与沈心奕要永远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任淰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对默默的流下了眼泪,旁边一位女生还在擦着眼泪,“你也觉得很感人,是不是?”
任淰笑着落泪,却点着头。那一刻她清醒的明白了,她的伤心与周嘉泽从来都无关,她在自己的世界中肝肠寸断,他依旧在他的世界中演绎着动人的童话,从开始到结束,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一天是5月20日,传说中的情侣日,却是她爱情的祭日。
而如今,周嘉泽订婚的对象不是沈心奕,她多想幻想一下,那个人既然可以不是沈心奕,那可不可以是自己?连这种卑微的梦,她都不敢去做,因为她知道,上苍想要告诉自己的是,那个人就算不是沈心奕,也会是别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你任淰。
时隔多年,她终于连梦都没有资格做了。终于打算死心,回来看一眼他和别人是多么的幸福。
任淰摸着有些粗糙的手,站在商场的大门,很久之后才走了进去。过去的她常常会到这种地方购物,从来只会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直接去试。而她现在,只能小心翼翼的去看衣服上的标签,确定自己能够支付得起它。她需要一件华丽的衣服,橱窗里的衣服精致得陌生,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过去那个随意走出的女孩,究竟是不是自己。那时的自己,只要看中的衣服,直接刷卡,甚至连提都不愿意提,直接让店员送到家里去,那些华美的衣服,有的连标签都没有拆开,长久的躺在她的衣橱里。现在的她,要一遍又一遍的筛选着适合自己的衣服,一边选一边为自己现在寒酸的穿着自卑,在店员眼光诧异中厚着脸皮走进去。
当她终于买下一件礼服时,才匆忙离去,像在逃跑,可她知道,后面没有人在追着自己。
烈日当空,她咬咬牙,还是选择进了一家咖啡厅等着凉西的到来。沐凉西是她过去的大学同学,两人的家世相当,接触下来后便成为了好朋友,只是后来任淰家庭遇到了变故,便同过去认识的同学朋友全都断了联系,而今她使用了不少办法,才终于将沐凉西联系到。
沐凉西也是匆匆赶来,见到任淰的一番穿着之后,也并未露出别样的目光,只是微微一叹,“你瘦了,”沐凉西坐到她的对面,“本来接到你的电话,想着见到你之后一定要大骂你一顿,说走就走,都不给我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现在见到你人了,又舍不得骂了。”
任淰咬着嘴唇,还是有些心酸,“我只打算待一天,明天就会回去,”说着她笑笑,大概是沐凉西的目光让她感到欣慰,不由得也不在乎将自己现在的窘状说出,“我只请了一天假,晚了回去,领班会骂的。”
沐凉西脸上露出一丝沉痛,她们过去是最好的朋友,自然了解彼此,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并且吃东西又浪费又挑剔,加上性格确实不讨喜,还被班上的一群女生孤立起来,但那时候也是她们关系最好的时候,而现在任淰却也为着别人打工,为了生活而放下身段,大概这就是生活吧,总是慢慢的磨平我们的棱角。
“如果不是为了周嘉泽,你还不愿意回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沐凉西骂归骂,却还是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这是订婚酒会的邀请函,”说着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任淰接过邀请函,“和我忘不忘的掉有关系吗?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她苦笑一声,“我是回来让我自己死心的。”
任淰这才想起,沐凉西已经结婚了,不由得笑了笑,“你现在过得如何?”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沐凉西却笑得意味深长,“小淰,记住,永远不要去羡慕别人。”你以为你嫁的男人是良人,却不知道那是一个恶魔。
任淰也看出了凉西不想提她的丈夫,便止住了这个话题。沐凉西则很关心任淰这几年的生活,任淰当初家庭遇到变故,财产全被亲戚抢走,她被一个远房的小姑接去,但那小姑嫁得不算好,日子也只能算一般,然后她自己弃学了,从那之后便开始打工。
她们聊了许久,这才分别。
任淰盯着沐凉西的背影,她是真心祈求凉西能够过得幸福,最好凉西所有的霉运都给自己,让自己一直霉下去,反正自己也无所谓,也不怕失去了,因为她原本就一无所有了。
在订婚典礼开始之前,任淰化了很久的妆,她过去很少化妆,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也不屑将自己涂得姹紫嫣红。如今她看着镜子中精致的人儿,只觉得美得像一幅画,却唯独差了生机,即使她动着嘴角露出笑的弧度,仍旧无法掩饰掉自己眼眸中那一抹沧桑,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无论怎么掩饰都没有用。穿着小礼服,拿着小包,她这才出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又自嘲的笑了笑,即使她打扮得如此精致,在周嘉泽眼中,她仍旧什么都不是。就如同她为他付出所有心思,即使全世界都知道她任淰对周嘉泽心心念念,他也能做到完全不当她一回事儿。
淑女课堂的礼节她并未忘记,哪怕她坐着出租车来显得格格不入。在六星级酒店的大门口停着一长排名贵的跑车,一眼望过去,让人产生错觉,这是来观看车展的。她并未露出惊讶的目光,过去,她也是从那些名贵轿车中走出来的千金小姐,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她交上邀请函,顺利的入内。
灯光炫影,美酒如斯,上流社会的订婚典礼,让她像是穿越而来。这一番华美的景象,曾出现过在她的梦中。承认吧,从十七岁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做过关于他的美梦,在梦中有他们的婚礼,而她是他的新娘。
她笑了,只是眼中的愁绪久久难散,这个世界上最可悲可怜的人从来都是那些不肯放过自己的人。
有人来向她搭讪,委婉的问及她的家世,她只笑笑,并不作答,她原本就只打算在这里待一片刻,再看他一眼,然后就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再也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回归于现实生活中,何必在这里留下她曾经的影子。
订婚酒会的主角周嘉泽和苏笛都未出现,她却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四年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见过他,那时他刚好在她所待的城市出差,住在她工作的酒店。不少工作人员都在谈论着那个家世身份高贵的男子,只有她躲在角落中,她无法让穿着工作服的自己出现在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的他面前。也许在那一刻,她其实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订婚典礼还没有开始,她看着自己手心的汗水,笑自己: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小……小淰?”有不确定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她转身,原本用以掩饰自己紧张的红酒在她手中动荡不安,年老的周老夫人狐疑的打量她,在看到她转过身后,眼露惊喜,“真的是小淰。”
周奶奶一把拉着任淰的双手,“都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想奶奶,去哪里了啊,都瘦了这么多。”
任淰忍住哭的冲动,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奶奶,我过得很好,这不是回来看你了吗?”
她明白,过去这个老人是真心喜欢着自己,甚至在看出她的心思后,还主动撮合她与周嘉泽。那时周奶奶常常喜欢在嘴边念叨,“如果小淰成为我们家的孙媳妇儿,奶奶做梦也会笑醒。”
周奶奶拉着任淰问了许多问题,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对着另一边叫嚷着,“小芸,治安,你们过来看看这是谁。”
任淰咬了咬唇,原本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样默默的来,然后默默的离开,却……
倪芸和周治安一同走了过来,见到任淰后,都忍不住问起她这些年的现状,她不得不再将刚才对周老太太的话复述一遍。只是也轻描淡写的表示自己被亲戚接走,过得还不错,感谢他们的关心。
这倪芸和周治安,过去对她也很是宠爱,不过他们自己是留学认识,对儿子的恋爱采取不干涉态度,知道周嘉泽对她并无男女****,也就不带别的心思了。
任淰小心翼翼的和他们寒暄着,想着过了今天就好,一切就会回到原状,谁都不会影响到谁。
“咦,这是谁?竟然能让奶奶如此开怀。”来人亲切的拉住周奶奶的手臂,“奶奶,我可吃醋了。”
周嘉泽得到的是周奶奶的一记敲在脑门,“连小淰都忘记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周嘉泽夸张的捂着自己的额头,“奶奶可真狠心。”
只有任淰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心抽一抽的疼痛,她花了四年,仍旧无法将他忘记,他却是连看见她之后都认不出她来。
她曾想过,她对于他,最坏的结果恐怕也只是他看见她后知道她是谁,看不见后便永远想不起的人。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就算他看见了自己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周嘉泽看了任淰一眼,“小女孩长大变成了大美女,我认不出来不是情有可原嘛!”
这话说出来后,大家才笑了出声,都不由得摇摇头,只有任淰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她想疼就疼吧,最好一次疼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