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之上，不知多远的一片星域，本是浩瀚璀璨的星辰被染上血光，浓浓的血光泛着不祥，虚空悬浮着不知多少带血兵刃，更有数不清的天兵尸体，断肢残躯，魔血神血，一望无垠，宇宙风吹拂，在血海中打了个浪花，看着无
比的美丽与可怕。星域正中，几十万天兵身现仙光，表情凝重肃然，张弓控弦，齐声暴喝，几十万道纯正光线汇成一股碗口大小的光柱，将几万里外的森森魔影射出个巨大窟窿，似鬼怨魔咒的低泣哀嚎隐约传来，数百心智稍逊的天兵顿时阴火内焚，顷刻间化作灰烬。
天兵后方，一支小巧的杏色黄旗微微摇动，黄云顿起，清光大作，虚空中无数金色莲花绽放，一道道清虚宁静，驱邪破魔的道韵散开，将宇宙深处不时喷涌而出的森森魔气驱逐。
鸣金收兵！
闻仲额间竖眼扫视，见对面无边无际的魔兵缓缓撤退，心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突见己方大营内飞出一粉衣少女，不由眉毛一跳，高声呼道：“琼霄师叔，你要去哪？”
那粉衣娇俏的豆蔻少女笑了笑，笑容清甜如蜜，指了指那些漂浮在虚空无人收拾的血肉残尸。
闻仲会意，赞叹道：“师叔慈悲。”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成天看着这些东西委实恶心，慈倒是没有的，悲哀倒是很多。
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伸出粉嫩的手指，指间绽放出五朵小小的血色红莲，光华流转，耀眼夺目，火莲飘移，极快地盛开，盛开到最艳丽时，猛然凋谢，却有无尽血火自虚空浮现，血海顿成火海，极庞大的怨气在这红莲业火中惨叫哀鸣，最终归于空寂，这片星域顿时就像被清水洗过一般干净。
闻仲心中惊讶愈浓，由衷赞叹：“师叔好手段。”
琼霄仰仰头，得意道：“小意思罢了。”
天兵阵列最中间一处营帐，中央北极紫薇大帝秀气的眉毛皱得很紧，眉心的朱砂鲜艳得仿佛快渗出鲜血，眼眸深处的怒气怎么也藏不住。
打仗实在是件让人恼火的事情。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女子，一人白裙飒爽，妩媚而英气逼人，另一人，碧绿罗衫，面无表情，眼神清澈得仿佛两潭清泉。
正是云霄，碧霄。
两女对视一眼，对这位大帝的怒气不以为然。
紫薇见两人不理他，也只能收敛怒火，装可怜相：“这仗都打了百年了啊，还要不要人活？”
云霄摇头苦笑，对这位帝君的惫懒性子无可奈何。
“帝君莫急。”
碧霄开口：“那些魔兵倒不足为惧，关键是那几位大天魔，若是大姐肉身未失，也不必如此犯难，到如今只有开始演练九曲黄河大阵，我与小妹压住阵眼，将这方星域再守上百年。”
无尽幽暗肮脏之处，夜摩天主听着今年的伤亡人数，心里一叹，目光越过横亘两方的一道天河，悠然神往：其实我也不想打仗。真的，云霄那疯女人的九曲黄河阵和混元金斗相当不好惹，不过……地仙界啊，真地真地很诱人……
仙帐中的云霄仙子仿佛受到某种恶心挑衅的刺激，秀眉眉尖挑起，笔直如剑，平静慵懒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深，淡淡金光从眼眸深处泛起，仙帐外，宇宙间，无由一丝风起。
紫薇听完碧霄的话，脸色依旧发苦：“没有别的法子吗？”
“有！”声音清冷如雪花溅碎，但其中的怒意却犹如火山喷发，压抑了无数岁月的怨气杀意已经被某个白痴成功地激起。
“大姐！”碧霄愕然转头看见她的大姐站起身，身上温婉褪去，只余那蓬勃英气与眉间一丝她很熟悉的杀意，不由惘然。
仙帐外，跟闻仲聊得正起劲的琼霄兀然收声，古怪地望着中间的那处仙帐，眨了眨大眼睛。
“虽然失去肉身，但身为五大至强真人，又岂会惧怕区区天魔，昔日封神的耻辱，便由尔等魔血来洗干净！”
白裙飒爽，英姿无限。依然是千年前那叱咤天下，神魔辟易的云霄仙子。
“说得好。”于极远处的天河上行来一人，这人踏波而来，一袭紫衣，面色苍白，鬓间白发如雪，相貌虽不及紫薇大帝，但也算得上俊秀。
他轻轻咳嗽，自那三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影上收回目光，心头暖意更甚，随即目光悠然，看向万里之外的宇宙，一片深蓝里，无尽黑色如同蛆虫一般不停扭动，恶心而又可怕。
夜摩天主眯眼，不知何时，灵魂深处压抑着大恐怖，想起一个淡出天魔一族万余年的名字，腥红幽暗的瞳孔猛然紧缩，再不迟疑，暴喝道：“快走！”
那百万魔兵有些迷茫，不知主帅为何发出这样的命令，而且语气如此惶恐不安，气急败坏。
就在那迷茫的瞬间，天地剧变。
本是恒定不动的无数恒星刹时被一股莫名的伟力拉扯，瞬间偏离恒定不知多少年的轨道，旋转呼啸，拖着如流星一般的光尾和黑色冰块，沿着一种真仙无法理解的时空轨迹，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中心，种种引力磁场被强制粗暴地揉在一处中心，那中心，正是天魔大营。光芒瞬息逸散，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犹如灭世一般的恐怖能量根本没有扩散，反而收敛到一处，也听不到恒星相撞的惊天巨响，只有神识能隐晦感到，星云尘埃生成破灭，一道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声波将那处的宇宙空间扭曲又抚平，抚平然后扭曲，似乎在上演一场无声哑剧。
千万里外，夜摩天主狼狈现出身形，亏得他用血遁之法，好歹保住性命，只不过还是被轰散半边身子，独目中闪过畏惧，低低咒骂一声，向更黑暗处遁去。
这片星域比刚才还要干净许多，百万魔兵弹指便灭，恒星也少了些许，只余下黯淡的行星与一干面面相觑的仙神。
不愧是天上地下第一杀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灭杀百万生灵，凶威盖世，冠绝洪荒。
“大兄！”琼霄仙子大大的眼里已开始酝酿水汽，她还想像万年前那般扑到他怀里撒娇……只是一万余年，即便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佛陀也会感到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一万余年，发生过太多的事，时间这种东西，确实最能磨灭客观的存在，特别是感情。
她看着自小便与自己最亲厚的兄长苍白的脸色，瘪了瘪嘴，眼泪再也忍不住，轻轻落下，泪如星火，在虚空中燃烧起来，却在下一刻被一阵极度可怕的寒冷冰冻，扭曲奔腾的火焰，冰蓝幽冷。
“你来做甚？”仿佛清冷的细雨化成北极的寒雪，碧霄仙子的脸上蒙着寒霜，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一众神仙暴退，他们可不是龙虎真君，禁不住这种冰火两重天，而且家庭伦理戏之类的戏码也没什么有趣。
云霄看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在和大哥赌气，也不理赵公明连连使眼色，将琼霄拉到一旁。
“大姐！”粉衣豆蔻的女孩儿依旧是有点孩子心性，不解道：“二姐好像在生气。他们两个……”
云霄丝毫没有端庄淑女的样子，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低声道：“以前又不是没吵过，你二姐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大哥又一直没大没小的，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喜欢荡秋千……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琼霄干笑，她自己心里清楚，峨嵋山的秋千是她缠着赵公明为她做的。她瞅了眼正在嘀咕的哥哥姐姐，歪了歪小脑袋，总觉得有些古怪的东西在蔓延。
“难为你还能想起来看看我们姐妹，我还以为你窝在峨眉，不敢出来见人。
”生气了，这女人生气了，赵公明摸摸鼻子，看着碧霄难看的脸色，心头惴惴，干咳一声：“那个什么……哦，我是来看云儿的，顺便看看你。”
他说完这话就已经后悔，果然，清冷骄傲的碧霄娘娘成了顺便一看的货色，眉毛挑得老高，清目中有暴风雪在酝酿。
赵公明知道自己嘴贱，想不到已经贱到了这个程度，好在他反应快，在某人即将爆发的边缘，转过头去，望向云霄：“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琼霄被赵公明挡着，看不见她二姐要杀人的表情，腻声问道。
云霄蹙眉，疑惑地摇摇头。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要裂开一般，这个女子，他的妹妹，在这万年中，一力承担着截教征伐杀戮的重任，叱咤诸天，威名响遍大千世界，已经将自己的生日忘了。
虚空裂开，缓缓取出一方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棺中那女子巧笑嫣然，神情娇憨，正是千余年前被镇压在昆仑山麒麟崖上的云霄肉身。
“生日快乐！”
“哈！”
在云霄琼霄的惊呼声中，赵公明默默转身，眼角有些湿润，抬手擦了擦，看见碧霄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尴尬地笑笑：“这风还真大，都把眼迷住了……”
碧霄低下头，青女死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把泪都流干了吗？
“姐姐比现在好像……要丰满一些。”琼霄把双手背在身后，仔细端详云霄的肉身，表情严肃地做了如此评论，像个小大人一样，惹得云霄笑骂死丫头，娇嫩的脸蛋也被某个无良的大姐揉来揉去。赵公明失笑，手掌轻轻放在琼霄的发髻上，感受着那阔别已久的温凉柔软，心头微润。于这微润中，一丝极缥缈的气息随风散去。
云霄神情微动，以她至高真人的境界自然感觉到赵公明的不寻常，美眸看去，只觉得这人与此方世界的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和谐自然，更有一种随时随刻都要乘风归去的飘渺出尘。
大兄何时有了如此高妙的境界，这种感觉，她只在寥寥数人身上感受到过。
这个是……帝息！
帝尊的气息！
如玉如月般的容颜顿时变得苍白，一刹那失去了所有血色，颤声道：“你……竟然炼化了本源……你，要逆天称帝？”
死一般寂静，云霄难以置信，琼霄泫然欲泣，碧霄……依旧面瘫，只是如冰的眼中已经要喷出火来。
“这就是你送给大姐的生日礼物？”
赵公明默然，良久吐出一口气：“我已经等了万年，不想再像个窝囊废一样等下去，况且……”
他抬头看向宇宙至高处：“逆天这种事情真的很好玩。”
“好玩个屁！”碧霄仙子早已泪流满面，却依然没有半点表情：“生同襟，死，当同穴。你就那么想让我死吗？”
赵公明不理会着种无趣的语言：“照顾好秋雪，她喜欢吃人参果和黄中李。”
“她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混蛋，不要转移话题……”
云霄紧紧皱眉，她知道自己这个兄长这次是下了决心，否则，碧霄一流泪，他就会投降，然后保证自己以后不再如何如何。
这个男人一旦下了决心，就算师尊也劝不动的。
“大不了在轮回中走上一遭，我乃帝尊，天不能灭。地不能收，千百年后自然能回复本来面目，千年时光对你们来说不过弹指刹那，而且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怎么样赵公明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再次抬头看天，眼中于淡漠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那丝情绪里掺杂了太多的感情，不同于太乙真人的超离三界，演化万丈红尘，斩却善恶自身，修持正宗鸿钧大道，赵公明的道途是什么，只有圣人道祖才知道，但绝不是太上忘情的斩三尸法，自龙汉劫末，鸿钧道祖合身天道，补全大衍之数，鸿钧大道之外的诸般道途皆成死路，无数真人在成帝的时候魂飞魄散，身死道消，多少修士不得不转投三教，以免此厄，万年以来，除了那些隐居的太古金仙，大神通者，又有几人知道妖族二帝，十二祖巫，天外魔道？
如今赵公明要以旁门之道，硬撼苍天，逆天称帝，结局便已注定，十死无生，也难怪碧霄反应如此之大。
他身上最后一缕气息蠢蠢欲动，目光转向那水绿罗衫的女子，仿佛在她身后看见了一张消逝万年的面容，轻轻闭眼，再睁开时，那仿佛深渊的瞳子里，有了一丝水意，在黯淡的星光下，熠熠生辉，犹如苍穹幽冥裂开的闪电。
“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像她。”
话音一落，最后一丝本源气息离去，赵公明不理会惊愕的三人，脚步一踏，仿佛踏在战鼓之上，沉闷的大响后，噼里啪啦，宇宙中远比地仙界坚固的空间如同上好的黑色水晶碎成齑粉，无数地风水火涌出，演化清升浊降，太极肇判，两仪分列，空空蒙蒙之中，一道金桥划破虚空，地风水火纷纷平息。
“这才是盘古开天……大道极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万里外，赵公明呢喃，环顾四周，漫声道：“万里之内，擅入者死。”
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宇宙中传出很远，远处，普化天尊闻仲额间竖眼开合，与赵公明目光一触，不由一阵恍惚，恍惚间，见得一座无名高山，没有任何生灵，只有光秃秃的灰色岩石，山脚山腰，是数不清的尸体，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仙人的，妖怪的，荒兽的，山腰处的几具尸体，身着道袍高冠，还未完全消散的气息，让闻仲心头颤怵，他依稀在千年前见过这几人。
西华高上虚皇道君，紫虚高上元皇道君，太素高虚上极紫皇道君……哪一个不是在太古年间就名扬洪荒，威震一方的太古金仙，一尊仙王，可如今……却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尸首。
无名山巅，麻衣少年，负手而立，看也不看那些尸体一眼，只是眺望远方，良久，轻轻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闻仲心中巨颤，眼中神色复杂，有狂热，欣喜，以及……扬眉吐气。双膝着地，对着远处那个紫衣青年遥遥拜下，高呼道：“无量上清通天道祖，无量龙虎玄坛大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