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菲薄的脂粉,却也难掩心底倒影在脸上的刺痛挫伤。她出去的步伐不太稳健,单薄的身体在傍晚温热的风中恍惚摇曳。我心一紧,追出去叮嘱她:“早点回来,会晤完毕呼唤我,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饭。”
她点头:“嗯。”
她呼唤我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我匆匆赶去她说的地点:“风之舞”。
虽然已是初夏,但“风之舞”的路旁,还堆积着去年的落叶,密密层层,金光灿烂。路上有牵手依偎散步的恋人。许嫣然坐在大路上方的台阶上。台阶又长又高,通往树林的更深处,更深处的前方,就是野外山林了。
相比“风之舞”的火爆人气,台阶真是备受冷落,人迹罕至。
台阶的边缘,覆盖着厚厚的青色苔藓。落叶又将青色苔藓覆盖。许嫣然坐在落叶上,像一个从外星来的小仙女,失意的小仙女。
她说“他不爱我。他果真喜欢罗安安。”
虽然也有预感,但我还是不相信,在她身边坐下,问:“你猜的?还是他亲口说的?”
她说:“他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我握住她的手:“那……既然这样……就随他们去吧……”
“随他们去?”她瞪着我,“我也想啊!可是我爱他!这是我第一次爱一个人!这是我的初恋!于情于理,我都不可以就此阵亡!”
“哦,你打算自我复活。”
“人家都阶段性失恋了,你还有心情取笑我!”阶段性失恋,好有创造力的名词。
天已经黑透了,“风之舞”的路灯发出惨白微光,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我说:“走吧。吃饭去,去吃成都水煮鱼,吃饱才有力气复活。”
她站起来,摸出手机说:“那我给周楚发个信息,让他直接去水煮鱼那里。”
“周楚?这么快就启用候补队员了?说实话我觉得他更靠谱,情人节他等了你大半夜哦,虽然他人有点傻,但总比跟着精明高手备受折磨要好。”她收起手机,说:“我就喜欢受折磨。”
变态。
此后,周楚出现的频率比以往略高,看不出趁火打劫的迹象。许嫣然偶然也主动找他,聊天时提起他的名字,嘴角也有了温暖笑意。周楚种在试验田的水稻熟了,他掐了一把黄灿灿的麦穗送给许嫣然,许嫣然竟插在了花瓶里。
那个花瓶是姜林送给她的,亲手绘制,世间无双,许嫣然珍爱有加。如今满瓶子麦穗沉甸甸,倒也别有风味。我望着稻穗花瓶图,问她:“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她说:“周楚像太阳,只是我,早已爱上冰凉清冷的月亮。可是,当太阳光朝我照过来,我又贪恋那温暖光明。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也许自私,但没有错。”
对周楚来说,许嫣然开始接受他对她的好,不再像过去,对他的言行真心冷嘲热讽视而不见,那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慈悲,意外的恩惠,他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得风被晚归的父亲责怪…被尿憋醒,都不敢起来上厕所,只好尿床…节而,许嫣然竟,问她,灯发出惨白微光,路上行人渐渐稀少。我说,C大有座后山,后山有很多果树,橘子树,枇杷树,桃子树。眼下正是琵琶成熟的季节。秦树约我去枇杷林摘枇杷,我答应了。一路上,我们瞎聊。
瞎聊是我的拿手好戏,秦树居然也不逊色。
他说:“哎,苍宝你知道嘛,”神州6号的航天员费俊龙是我半个老乡哟。我说:“你咋没走后门让他把也你也捎上?看看你到了外太空,会不会基因突变。”
他说:“不能,你想啊,他们本来就有俩人了,加我就3人,正好可以斗地主,万一斗起来,影响工作嘛。”
我说:“也是,更不能再带上我,4人就是一桌麻将。”
说着到了枇杷林,迎头就碰上林冬阳和他的两个室友。林冬阳望望我,望望秦树,表情十分矛盾。我脱口问道:“你在这儿干啥子?”
他答:“在这里肯定是摘枇杷啊。”
坊间关于我们俩的绯闻,也传了不只一两天了,此刻两位室友的表情,是“此地不宜久留”的哑语版。
秦树识趣地钻进枇杷林,摘起枇杷来了。
林冬阳也招呼室友:“兄弟,我们去那边,那边美女多。”
我在幻想里,狠狠踢了他一脚。
我慢慢朝秦树走去,他正仰头摘枇杷。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地揪野草野花,以此宣泄此刻涌上心头的千般滋味。
秦树蹲下来,说:“摊开手。”
他把两个结在一起的大枇杷放在手里,说: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一直不敢去爱。军训的第一天,学站军姿的时候,女生们个个都咬牙忍受,表情痛苦,唯独你,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凶,却还使劲克制身体,保持平衡,所以就只看见你的肩膀,一耸一耸,可爱极了。”
看着他一脸笑意,半含陶醉,兀自沉浸在他那种“我的暗恋是从哪里开始的”的回忆里,我不由得怒了:“秦树同学!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
想想,这么说似乎不贴切。可是当时我的大笑,引发了整个1—2的大笑,然后是集体崩溃东倒西歪,影响极其恶劣,错误极其严重,尤其这还是军训第一天!教官A毫不留情地惩罚了我,当大家就地休息时,我还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抬头挺胸收腹,手指紧贴裤缝线,123木头人不准说话不准动呢。
丢人。极其丢人。平生一大恨!可眼前的某人居然是这副表情。
秦树又继续说下去,一点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少言寡语。他说:“认识我的人,都不理解我,秦树,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凭什么不开心呀?你有那么显赫的家庭,出众的外型,还多才多艺,还有那么多女生倾慕。你应该睡着了都会笑醒才对!”
“可是,苍宝,从你8岁起,你就常常一个人在家睡觉吗?四周寂静的黑夜暗藏着能吓唬小孩的所有妖怪,任何风声树影都令你的小心肝发颤,你半夜被尿憋醒,都不敢起来上厕所,只好尿床,早上还会被晚归的父亲责怪……”
“我8岁时,父母就离婚了。我父亲,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企业家,但不是成功的丈夫与父亲,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哪怕是对最亲密的人,母亲和我,都是简短言语,干脆利落。我们住在一起,一个月说的话,还不如今天我跟你说的多。”
“在这方面,其实我遗传了他。我上了高中,开始有女生给我写情书,送礼物,约我郊游,我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且连拒绝都是直接生硬的,不懂得委婉。那时我才意识到,父亲遗传给我的情商,很残酷,我开始努力反抗,可是基因是多么牢固的东西,直到看到你在太阳底下的大笑,我才感觉到,我的反抗,有了效果……”
他眯缝起眼睛,笑着问我:“对了,苍宝,你当时究竟笑什么呀?”
容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头天晚上,我正巧看了《世说新语》,里面有个故事,叫‘看杀卫玠’。说的是有一个叫卫玠的大帅哥,有一天,从一个叫豫章的地方,到一个叫下都的地方去,下都有很多他的粉丝,听说他要来了,粉丝们全都涌到街上去看他,争相献花,抢要签名,还大声喊着‘卫玠我爱你!’卫玠呢,由于平时缺乏锻炼,身子骨不结实,被粉丝这么一折腾,居然病倒,没多久就挂了。当时的人就说,粉丝把卫玠看死了。”
他想笑又笑不出,我分析说:“可见,做偶像派明星,是个体力活。”
他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
他不笑的时候很忧郁,笑起来却很可爱,因为他嘴边有一个浅浅酒窝。
望着他的笑。我脑海里浮现出林冬阳的笑,他的笑,是那种邪邪乎乎,勾魂摄魄的笑;而眼前的笑,纯净天真,宛如婴童。让人,不忍伤害。
闭上眼睛,迎着阳光,我蓦然产生一种感觉:林冬阳,就像一个梦境,虽然华丽,但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而秦树,就像这初夏的阳光,虽然闭了眼,仍然有真实的温暖,笼罩全身。
他忽然说:“苍宝,不是你讲的故事好笑,是我看到你笑了,我就觉得好快乐。”
摘完枇杷正好晚饭时间。
秦树提议去去橘园食堂吃饭。橘园是C大的研究生院,C大的最高学府,博士生也聚居在此,可以说汇集了C大的高精尖人才。故此,橘园食堂,也是高精尖人才的出没之地。一些有远大志向的本科生,常常不辞辛苦,跋涉半个校园,到橘园食堂吃饭,为的就是一堵高精尖人才的风采,激励自己成才。
而我们的目的却非常单纯,橘园有好吃的面食,烙饼,面条,老面馒头之类。今天我们是来吃龙须面的。
吃面的时候,对面坐了两位研究生模样的师姐。一位说:“我还没吃饱,想再吃一点儿。另一位说:‘你要什么?我去买。’”没吃饱的师姐说:“就是那种扇形锐角饼,你帮再我买两块儿。”我暗想:研究生确实不一样,我只是称那种饼为三角饼。
吃完面我想吃西瓜,秦树说:“我去买吧。”
一望卖西瓜的窗口,全都是女生在排队,于是就自己去了。排在我前面的师姐很美貌,带着理科生那种特有的运算符表情。大师傅问她:“要多少?”
运算符师姐说:“就那块儿的二分之一。”
大师傅寻思了一下,说:“不就一半吗,说什么二分之一。”
受了这样的洗礼,从食堂出来,我说:“看来橘园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秦树笑:“C大历来以理科闻名,多来吃几次直径很细的面条,有助于开发右脑半球。”
过了几天的一个上午,天气暴热,三节古代文学课。
我刚坐下,就有人坐在我右手边了,扭头一看,林冬阳。我马上扭回来,假装无视。
古文教授来了。教授的开场白很简略:“同学们,今天我们讲《有所思》。”说罢念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
林冬阳喊我:“陈苍宝,还记得我曾经对你提过的请求吗?去年秋天,在风之舞,我说,在我没有和别人谈恋爱之前,你能不能也不去恋爱。”
我想想说:“印象中是有这回事。”
他靠近我一点,低声说:“我能再请求一遍吗?”
我也低声说“不能。”
他在纸上沙沙乱涂,像春雨烦躁地落在草地上。
我又想了想,心里很不高兴,于是我说:“该我说了,在我没有和别人谈恋爱之前,你不能去恋爱。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我凭什么命令他呢?他却马上说:“收到,执行。”
气氛又回来了?又回到那种——离他说(我说也一样)“笨蛋,过来,我们恋爱吧”只差一个准备动作的状态了?可是,就好像双脚都被粘在了地上一样,谁也迈不出那一步。
纠结,郁闷,却又无可奈何。究竟是什么在阻止我或者他的勇气?
正纠结,忽然听教授喊道:“2班12号,请回答。”全场静默。
教授仔细看看点名册,又重复:“2班12号陈苍宝。请回答。”
可我刚才只顾和林冬阳说话了,我连他的问题都没听清,我回答个鬼呀我。教授的眼神明显呈搜索状态了。我大着胆子说:“她没有来!”我敢肯定,在场人士都在暗自佩服我的勇气。
教授说:“哦?为什么没来?”
我说:“她病了。”全场哄笑。
教授被哄笑弄得莫名其妙,仍问:“你是她宿舍的吗?”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教授说:“好,你回去通知她,让她下午到办公室找我!”
一不做,二不休,我只得硬着头皮答“好”并思考着该让谁去做这个替罪羊,正思考,忽又听教授说道:“那这个问题,你代她回答。”
全场已经笑颠了,我有且仅有一个想法:我好想表演胸口碎大石!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站起来,恳切地望着教授:“刚才我没听清,请重复一遍问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