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说:走得最急的,都是最好的时光。
当然,“诗人说”在很多时候,基本上就等于“胡说八道”。除了哲学家,诗人大概要算最喜欢也最擅长胡说八道的一类了。但你也不得不承认,那些胡说八道,在某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很可能莫名其妙就击中了你的小心肝。
我始终相信,劳动人民是最有智慧的,他们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SO,在上大学的第一天,我就决定了:写日记,记录好时光。
开学的前一天,我刚满18岁。吃完生日蛋糕上最后一块奶油,我吧唧着嘴,暗暗想,我成年了!可以自由恋爱了!再过几年,我还可以承担繁衍民族这种神圣使命了!当然,并没有人规定不到18岁不可以恋爱。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中学校规里是说过的,禁止早恋。可是革命先烈早就一语惊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为了爱连死不怕,那写在纸上的校规何足以惧?
可惜啊,遗憾啊,天妒红颜啊,像我这么可爱幽默又长得还算端庄秀丽又很会做饭而且不会把内衣乱晾的姑娘,活了整整18个春秋,居然还没谈过恋爱!至于有没有男生暗恋我?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既然是暗恋,人家是肯定不会表白的啊。
嗯,我也曾暗恋过两个男生,但他们一无所知。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谋划好了,等我上了大学,我就获得了自由,首先,我决不早起晨跑,做操,背英语,我一定要睡到第一节课上课前10分钟才起床!其次,我要买很多漂亮的牛仔裤,水洗的,磨白的,做旧的,绣花的,窄腿的,阔腿的……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整整6年啦,亲人们!我都穿着白色带蓝条纹的校服,那模样,活像一只刻度表!傻透了!
再次,嗯,虽然放在最后,但却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我!我要谈恋爱!并且,我不要那种问我借半块橡皮的小纯情,我要轰轰烈烈刻骨铭心,要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当然,还有一个人,是导致我的爱情领域一片空白的重要推手。她就是我的娘亲大人。说起来,我的娘亲思想开明,作风民主,而且颇能与时俱进。过去她的梦中情人是周润发,后来是周杰伦,现在Rain。话说管窥蠡测,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虽为半老徐娘身,却有一颗青春姑娘心。
她对我的养育,基本属于放养式,她说:“不论大事小事,你自己能做主的,就自己做主,做不了主的,再留给我做主。”事实证明,她这一招深得《孙子兵法》的真谛,是典型的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表面给了我极大自由,暗地里却得到了我充分的信任。娘亲如此信任我,我也要抱以同样的信任才是,所以,不论大事小事,不论我做主还是她做主,我都会与她商量,至少,要让她享受知情权。
她不但民主,而且剽悍。
只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我15岁时,考上了市一中,重点高中,不用说了,举家上下,一片欢腾,我爸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三桌美味佳肴,大宴亲朋。
晚上,娘亲和我一起研究校规,只见校规上写着:女生必须剪齐耳短发。
我有一头中长发,自然卷,麦黄色。美则美矣,没有光泽。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头发似乎一直就这么长,这么卷,这么黄,一直就像那暗夜里的萤火虫,走到哪里都够鲜明,够出众。作为学生我自然不能披头散发伪波西米亚,我扎一个马尾,当然,马尾也是卷卷的。
自然卷的头发是非常顽固的,从发梢至发根都是卷的。
娘亲大人看了这条校规,很艰难地说:“幺儿,你这个头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过齐耳的状态。要是剪到齐耳,保证半个小时不到,全部蓬起来,满头乱卷,活像一只乱鸡窝,光想象一下,我就受不了了,你不要去剪,开学时我去找你们老师。”
我顶着一只卷卷的马尾踏进一中的大门。
班主任手一挥:“去学校理发室,免费剪短发!”
理发室旁边就是公话超市,我走进去,抓起电话,大声喊:“妈妈,快点来!他们要强制执行了!”
娘亲大人火速而来,她直接把我带到校长面前,先是忆苦思甜地讲述了我的头发艰难成长史,比如我3岁才有稀疏黄毛,5岁勉强淹没头顶,如今头发这么长,是在是很不容易。然后又站在校方的角度分析说,如果剪了短发,那么我的头发势必毫无规则满头乱卷,十分地影响校容校貌,就说去拉直吧,像这种自然卷,也是十分顽固,几天后就会反弹的。然后,她还搬出孔子,说,子曾经曰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任意践踏?
最后,她竟然不顾我的实力,也没与我通气,竟然擅做主张,与校长讨价还价说:“只要你们同意陈苍宝不剪短发,我就保证她常年考年级前30名!”
校长低声询问了班主任我的入学成绩,推推眼镜,凝视了我两秒钟,镇定地说:“成交。”
走到僻静之处,我无比悲伤地说:“妈妈,你以为你家幺儿是谁?年级前30?10多个班1000多人,都是各初中拼出来的精英!我还是剪头发吧,要是难看,我戴个假发算了。”
娘亲大人低头思索一回,无比爱恋地看着我,说:“哎呀,幺儿,妈妈只顾保全你的头发,没考虑你的大脑,这回玩过头了?咋办?”
“……”我无语凝噎,泪眼朦胧。
“可这是我的承诺呀,我们不能言而无信呀。不如你就努力吧,啊?幺儿。我看好你哟。”
娘亲大人这个轻率的承诺,为我日后3年的高中生活奠定了悲苦的基调。虽然其中的心酸血泪不堪回首,但我总算没给她丢脸。高考成绩居然也奇迹般的,恰恰是全校第50名。
我们母女俩18年相处下来,其乐融融,少有争执,我也没像周围的很多少女一样,犯上青春期叛逆症。
但她却在我的爱情问题上,实施强权政治,她说:“未满18岁,绝对不放你去恋爱!你胆敢违抗,我就打死你!”
我相信她做得到,虽然她有一个婉约文静的名字,却她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但是满了18岁呢?她思索良久,对我说:“幺儿,你若是真的想谈,就体验体验,但千万莫一头栽进去,等你真的成熟了,你才会晓得,好男人多得很,学校里那些毛头小子,呵呵,都是过眼云烟。”
我当然点头。我这敷衍的点头让我汗颜,娘啊,果然女大18变,我已开始谋划阳奉阴违了。
娘亲大人再次思索良久,又说:“幺儿,你要矜持点!千万莫让男生占你的便宜哈!”
我抹抹冷汗,问:“那我占男生的便宜,要得不?”
我的娘亲大人,默默地,不说话,只是挥起沾满油盐酱醋的锅铲,要来敲我的头。
娘亲大人晕车,不宜长途远行,她派遣她的忠实粉丝,也就是我的父亲大人,一路护送送我去大学报道。
含泪挥别我的娘亲大人,我怀着这样的豪情壮志,雄赳赳气昂昂垮过鸭绿江,不,垮过嘉陵江,来到爱情即将开始的神圣殿堂:C大!
一系列毫无悬念的开学程序之后,我找到我的宿舍:女生楼3单元3舍1—2。宿舍里没有人。但一个床铺已经铺好了,床边还摆着几只漂亮的箱子。从床头书桌上眼花缭乱的瓶瓶罐罐来看,这姑娘是美女的可能性为90%。
注意:这姑娘出去之后,很久都没回来。为了公平起见,我按人物出场的先后顺序来记录。
现在出场的,是厄瓜多尔代表队……抱歉抱歉,笔误笔误,应该说,现在出场的,是1号室友,陈瓜姑娘!陈瓜姑娘是在仪仗队的护送下入场的。仪仗队由陈父陈母陈姨陈姑陈表婶以及陈表叔的全家老小组成。
陈瓜姑娘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笑。爱笑到那种程度呢,就是她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说话在笑,吃东西在笑,洗脸在笑,估计上厕所的时候都在笑。好像全世界是一个大蜜糖罐子。
她还热情地说:“你们喊我呱呱就好了。”
紧跟在呱呱身后入场的,就是2号姑娘,罗安安。因为3号已等在门口,迫不及待要上场,所以对罗安安的描述就一切从简了。一句话,从她的穿着打扮,通身的气派,带来的行李,以及仆从,该死,不是仆从,是家人,来看,她是一个公主。
3号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她所有的行李都装在她背上的编制袋里,是红白蓝相间容积超大的那种。她小小的身子,被压在袋子底下,颇为辛苦。她使劲从袋子底下挺直了脊背,从门口探头进来说:“大家好,我是唐王。”
我们还没反映过来,她已经迅速卸下袋子,并麻利地打开,往外掏宝藏似的掏,瓜子,炒米糖,糖浸薯条,驴肉干。她一一塞给我们:“这是我娘做的!好吃得不得了!吃吧吃吧多吃点!”
她家在青海,她背着装了这些宝贝的大袋子,坐农用运输车,上大客车,然后挤了二十小时的火车,她一个人。她说:“火车票太贵了。我爹不舍得来。再说,我行的。”
然后,她跑到窗边,对着天空,大声喊:“爹,娘,我到学校啦!你们放心吧!”
我们又是一阵诧异。她不好意思地笑:“家里没电话,要打电话都得去1公里外的镇上。所以,嗯,嘿嘿。”
唐王把行李全部清理出来后,又把那只大袋子洗干净,晾在窗边的绳子上,她说:“回家的时候还要用。”
这时,4号姑娘飘然而至,拈出夹子一枚,把那只还在滴水袋子夹在绳子说,她说:“怕风吹走。”
4号姑娘的姓氏很特别,苟。与某种犬科动物的名称发音一样。此刻,我心里有个声音在骂:“你不矫情会死啊!直接说狗不就完了?”
好吧,狗,我们就亲切地喊她,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