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我问奶奶,奶奶沉默半天,说,如果他们真要计较,到了那天,我也自然会告诉你们真相,但是,你们不必要担心害怕,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欠他们什么!你们只需要记住,以后,要把姜饼娃娃做下去,做得更好。
我爱吃姜饼,但对于做姜饼,实在没太大兴趣,至于说继承姜饼店,做姜饼娃娃,那并不是我的理想。而我的理想是什么呢?依旧跟初初被母亲遗弃时一样,好好活着,安然长达,独立到主宰自己的命运。
小姜对姜饼娃娃的热爱,却是来自遗传,那种热爱,在血液里流淌。
我做得最多的,是帮着采集各种花的花瓣。清明节摘蔷薇,端午节采槐花,立秋采姜花,冬至到了,就把新鲜的橘子皮烘干。奶奶再把它们装进土陶密封的罐子里,再把罐子一只只放进干燥的仓库里。
小姜呢?除了做配方时他不参与,其他程序,他都积极帮忙。
这一年,他个子忽然长高,胳膊变粗,已经能扛得动60斤的小麦了。他常常扛着满满的一袋小麦,从家里走到加工坊,再扛着满满的一袋面粉回家。去的时候,他哼着不成曲调的歌,回来的时候,他仍旧哼着同一首不成曲调的歌。
我长久以来,都在反复想一个问题,奶奶为什么收养我?她一个人,仅靠做姜饼维持生活,带一个孙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收养一个,岂不是更大的负担?
这个傍晚放学回家,一位来买姜饼的大婶这样和奶奶嘀咕,姜奶奶,你该不是打算让蓝蓝做你们家的孙媳妇吧?
奶奶笑笑。
大婶又问,那是给大姜还是小姜?
奶奶竟然说,看他们的造化吧。
这是什么回答?等于是默认?是希望?
这是我根本没想过的事。我不敢走进去,我怕她们发现我听到了,我转身又朝街那头走去,走了好一段路,等心情逐渐平静,才故意高声唱着歌走回来。
大婶已经走了,奶奶跟往常一样,坐在柜台上,喊我,蓝蓝回来啦。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似乎一切都变了。我再看见小姜,忽然之间才发觉,他早已不是那个抱着足球冲进门来的满身汗水与灰尘的小男孩,他像一株白杨树,正在蓬勃茂盛的生长,他不是作为我的兄长,而是作为一个男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而我的身体,开始在夜里“喀嚓喀嚓”作响,开始像花朵打开一样日益膨胀。我开始用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看待班里那些小恋人。有点羡慕?有点激动?
我无法阻止这一切。
从这个春天傍晚,我开始知道了,我的生活里,有一种情感,它正像一粒种子,在黑暗的泥土里默默酝酿,总有一天,它会冲破泥土,长出第一片叶子,哪怕是像薄荷那样单薄的,细小的叶子。
那是爱情。
说到理想,我才猛然领悟,我也有了爱情理想。
我希望,能有一个男孩,爱我如生命,而我,比他爱我,更加爱他。
我希望的那个人,我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的笑颜,能感觉他的存在,甚至开始在寂寞的时候思念他,然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近他,无法看清他的脸。他就像水里的一张幻影,水面还弥漫着腾腾白雾,我伸手触摸,却惊起一片波澜,幻想碎灭,只余粼粼波纹。
在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奶奶,小姜。而奶奶,她总会老去,离开这个世界。而小姜,他总会爱上某个女人,然后结婚,重组家庭。我,将孤身一人。
一想这个,我心里总是荒凉。
我开始盼望,那个爱情理想里的男孩,早点出现。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骑着马车,带着鲜花,来带我走,我会跟着他,无论海角天涯。
想起9岁时在大姜面前裸露身体,我竟然再没有了愤怒羞耻的感觉,而是觉得羞怯,脸红。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他们必然会裸呈相对。每当我想起这个场景,大姜的脸,也在我的脑海里清晰闪现。
像一束火花。
他已经3年没有回到槐树街来。
我开始猜测,他为什么没有回来?他还会不会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林巧巧再也不能要挟我,何况,她就算把它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不过是小小孩童的天真无邪的好奇罢了。
我脑海里不停跳跃着这些念头时,我发现,其实,我在想念他。我的母亲,童年,小学,都在13岁的夏天,离我而去。
13岁夏天的傍晚,我来了例假,我没有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或是哇哇大哭,我都没有告诉奶奶,我冷静而有条不紊地自己处理。我在房间里,窝在小沙发上,坐了一个下午,我意识到,我长大了。生活里那些必然伴随着成长到来的东西,一切好与不好,都将如期而至。
我无处可逃。
我还对总是突然撞门跳进我房间吓唬我的小姜说,以后进我房间要敲门!
他愕然,不解,大惊小怪地说,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啊!大小姐。
我说,哼。
但是一段时间后,他也对我说,你以后进我房间,也要敲门,非请勿入!
我说,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