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般淌过,水流在湍急的拐弯处冲起层层旋涡和泡沫,像年少的我们的心情。
林巧巧与大姜恋爱着,看上去像是很投入的模样。可大姜性情乖僻,对林巧巧一时热情似火,一时又冷淡如冰。他完全按自己的需要来操控这这场爱情游戏。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和家庭,造就了他今天如此自私自大的性格?
我很好奇,很想知道。
我总以为,大姜的本性里,善的那一面,并没有被湮灭,只是暂时被蒙蔽,看不到罢了。我想拯救他,帮他把善的一面展示出来。我天真且自以为是地认为,我可以做到。
暑假到了,林巧巧被艺术团选上,跟团去外地演出了。
可大姜还是每天晚上都不在家。他干什么去了呢?我偷偷跟踪他。
他跟女孩子约会去了。有时和某一个女孩,有时和三五个女孩,有时一群同学,有男有女。他们去逛街,唱歌,玩跳舞机,打游戏机,玩桌球。看得出来,那些女孩都对大姜亲切黏糊,而大姜也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看起来关系暧昧。
我想起苏朵,大姜这样的行为,算得上是真心只爱她一个吗?
我想起林巧巧,心里感到恶意的快感,假如她看到这一切,她会怎么想?即便是游戏,也要遵守些游戏规则吧?
半个月后,林巧巧回来了。
她回来时候,正是黄昏,她拖着行李箱,夕阳把她的影子映得长长的,有些疲惫,有些孤单。行李还没放下,她就到姜饼店来。她说,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她说得轻松自然,身份俨然大姜的女朋友。几乎把她和小姜那两年忘得一干二净,像是从不曾有过。
大姜的是一只橡皮泥娃娃,长得跟大姜一模一样,身上还穿着大姜常穿的条纹T恤。林巧巧说,这是我在当地的一个小店里请人捏的,我只告诉了他你的相貌,他就捏了个八九分像,厉害吧。
我闭上眼睛,回想大姜的相貌,真奇怪,鼻子,眼睛,嘴唇,脸型,不清晰,不分明,它只是一片模糊。我睁开眼睛,盯着大姜的脸,想,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而林巧巧,她怎么就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礼物是一套木头彩绘娃娃,一套十个,尺寸一个比一个小,小的装进大的肚子里,大的又装进更大的肚子里,最后都装进去,只看见一个大的娃娃。林巧巧说,这叫俄罗斯套娃,看着蛮有意思的。
她摸了摸娃娃说,我自己也留了一套,我觉得这很像我们的生活,在你以为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总会发现,原来,里面还藏有惊喜。而当你以为一切都好起来时,说不定,还有小人。呵呵。
这番言论,专门说给我听的。
小姜的礼物是一只口琴,柳木口琴。柳木口琴这种东西,琴行就有卖的,想买随时可以买,她何苦千里迢迢带一只回来,正经八百的送给小姜?何况,小姜他也不会吹口琴。
小姜还根本没从失恋中解脱出来,他握住口琴,放在嘴边,吹出几个单调的杂音,有些失落地说,可惜我不会吹,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
林巧巧笑了笑,这只口琴我试吹过,音色很好,很难得的,你就留着吧。
小姜显然很珍惜这份礼物,但更显然的是,他更羡慕大姜的礼物。小姜握住口琴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大姜却放下橡皮泥娃娃,和林巧巧说说笑笑出门去了。
我回到房间,站在临街的窗口看他们,他们并排走在街上,路灯的光昏黄微弱,映着他们的脸,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们拉着手。走到水果店门口时,当然,水果店已经打烊了。林巧巧侧过身子,对大姜说了句什么,大姜停了下来。林巧巧走近两步,停在他面前,大姜环抱了林巧巧。
他们开始亲吻。
口琴的到来加重了小姜的失恋。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送口琴给他。既然送口琴,说明还想着他,既然想着他,为什么又和大姜在一起?而大姜,为什么又不能真心待她?这样算是快乐幸福吗?这样下去,只会更加痛苦。想来想去,杞人忧天,他脑海里一团乱麻。他对我说,蓝蓝,我好难受。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够像我难过时他安慰我一样,对他说出类似6岁时稚嫩诺言,说,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小姜,他终于被林巧巧的爱情击败了,或者说,他被林巧巧与大姜的恋爱姿态,击败了。他像是患了病,无精打采,不在状态。内心的痛苦透过血管,在他的皮肤上蔓延,他实在找不到解脱的方式,他每天去游泳。
不是去游泳馆,而是去槐树街后面山上的一座大水库。
大水库是解放后修建的,后来又废弃不用,自来水公司不在那里采水,附近的人们就把水库放水口常年开着,水哗哗流出,一直流到山脚下,混合着山上的泉水,在山脚下形成了一条小溪,小溪就在槐树街背后。槐树街几乎家家户户都打了古井,预防停水,井里的水,就是来自小溪。
不许去水库游泳!去了我肯定打断你的腿!槐树街的每一个家长都会这样对孩子说。水库偏僻,水深不可测,四周还长着灌木和树林,很少有大人会去那里,除了夏天贪玩游泳的孩子。而每年夏天,都会有小孩因去水库游泳而淹死其中。
其危险性不言而喻。何况小姜现在是这样的状态。
小姜不听劝阻,还让我对奶奶也隐瞒着。我很担心他,有时就跟着他去。他在游泳的时候,我就坐在树阴里,采野草野花玩,运气好的时候,也能找到刺莓之类的野果,还有一回,我们捡到一只小小的野鸭子。
小姜喜欢潜水,常常从这一边沉下去,然后从很远的地方冒出来。有一次,他跳进水里,就沉了下去,像一块石头沉入水底,水面刹那一片平静。我望望平静的水面,期待着他从某个地方,突然冒出来。
可水面依旧一片平静。
时间混合着阳光慢慢划过水面,水面波光闪闪。
我急了,喊他,小姜!小姜!依旧没有动静。他不只一次逗我玩,只要我一着急,一喊,他就立刻会冒出来。可这次,我喊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我哭了,沿着河岸跑起来,边跑边喊,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是不是要失去他了?我不能失去他!
忽然,在我的脚下,一个脑袋像蘑菇冒出泥土一般,“嗖”地冒出水面来,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水,双臂支撑在岸上,探出半个身子,看着我,笑。
要是往常,我一定会被吓倒,会尖叫。但这次,我没有。我的心里,“骨碌”一下,也像是有一颗湿漉漉的小蘑菇冒出来。
小姜不笑了,他把头趴在草地上,轻声说,沉在水底的感觉真好,什么都不存在了,真想就那样一直下去。我其实只是想想,没真想把自己淹死。可我今天太留恋那样的感觉了,等我想浮上来时,就真的使不上劲了,呛了好几口水,怎么挣扎都柔软无力,我还真想放弃算了。
说着,他咳嗽一阵,伸出手,摸摸我的脚踝,说,可我听到你在喊我,听到你在哭,我知道你担心我了,你伤心了,我一咬牙,一鼓劲,浮了上来。
我坐下来,索性真的大哭起来。小姜爬上岸来,坐在我身边,像小时候我哭泣时一样,轻轻拍我的背,安慰我。
风吹起来,凉爽而温柔,我恍惚有一瞬间的错觉,我们俩,又回到6岁那样的时光。
我清楚地知道,不管我对小姜的喜欢是不是爱,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害怕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他对我,很珍贵。
是林巧巧,她差点让我失去小姜。
林巧巧把心思专注在跳舞上,训练更专业也更辛苦,她更少时间和大姜腻在一起了。而大姜,正好利用空闲时间和别的女孩瞎混。
一个周末,林巧巧去训练。她刚走不久,一个女孩就到姜饼店来。她握住一副网球拍,来叫大姜去打网球。大姜换好鞋子,推出车子,骑上去,女孩跳上后座,搂住大姜的腰。
林巧巧忽然从那头过来。我见此情景,她愣了愣,我以为,按她的脾气,她定会拽下女孩,照准她脸上就是“啪”的巴掌。还会对她说,大姜是我的男朋友,你最好离他远点!
可她没有,她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走过来,挡住大姜的去路,直接对后座的女孩视而不见。她亲密又欢喜地,握住大姜的手说,不是说好了吗?今晚我们四个,你我,小姜和蓝蓝一起去看电影。看,票我都买好啦!说着她像变魔术似的,果然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电影票来。
她完全当女孩是透明,是空气。
女孩气歪了脸,她夺过大姜手里的球拍,蹬上车子,箭一般射出去了。
大姜没有去追,像是女孩不曾来过一般。小姜推说要看柜台,不跟他们去。我很想去,可我去了也许只会更难过。我也说,不去。
大姜便走进屋说,两人去看没意思,我也不去。
林巧巧就站在屋檐下。我冷笑着,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呀。
她也冷笑,你不也一样吗?
我哼了一声。
林巧巧说,你比我还痛苦难过吧?我知道大姜不爱我,但别以为我就有多在乎!
我蔑视她,那你图什么?
她踮起脚尖,旋转了360度,扬起脸说,为了让你难过呀!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爱的人,也不是你!
我被她激怒了,我大声吼道,小姜也很难过!也是因为你!
林巧巧也急了,她大声吼,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命运!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我也没有办法!我爱过他了,他对我的我,才刚爆芽,我对他的爱,却已经花开花落!我不欠他的!
停了停,她又说道,现在就算痛苦了?你们还什么都没有失去呢。真正的复仇才刚刚开始,你就招架不住了?招架不住你就离开姜家啊。只要你是姜家的人,你就要被姜家种下的罪孽报应!命运使我沦为林家的复仇之箭,被我奶奶打磨多年,如今已在弦上,我不得不发。
她舒缓了神情,吐了口气,说,坐以待毙吧,姜蓝蓝。
我不慌不忙,思考着她的话,在脑海里组织语言,我拉过一把椅子,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林巧巧,这么多年来,发动进攻的都是你,看起来主动权都掌握在你手里,我能被你控制牵引,被动招架,我显得很懦弱,无能。其实,我在防守。和进攻一样,防守也是策略。你是索取者,侵略者,你想要的东西,始终在我手里,只要我坚定不离,严防死守,无论你用多少阴谋诡计,明枪暗箭,都是无用功。
林巧巧呆住。
我又说,我知道你奶奶养兵千日是为了什么,姜饼秘方是吗?饼店是吗?要我们家破人亡是吗?告诉你,我不会妥协,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如果你要强占去,我就和你拼到底!
林巧巧更加惊骇地呆住。
我舒口气,放松神经,说,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不强求,你应该看开些,豁达些。不要让自己青春的生命,沦为陈年旧怨的祭品!不值得。绝对不值得。
跟她论战,大多数时候,是她赢。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我想,我也要赢个一回两回。不然她还真的以为自己所向披靡,独孤求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