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头粉面的男人一脸死气沉沉,虽然我写过关于凶杀案的剧本,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真正的尸体我连半个都没遇见过,也从不希望有朝一日会实践那么一回。还好,地上的男人不像我笔下的尸体那样恐怖,他只不过脸色难看一点,没了呼吸而已。
我学着港产片里的动作,单腿跪地,用食指和中指去摸男人脖子上的颈动脉,说实话我并不知哪里才是什么动脉静脉,总之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感觉丝毫的跳动,而且男人的皮肤已经有点凉了。
我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站起身摇摇头,说:“没有脉搏了,我看这人是死掉了。”
可怜的玛莲娜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的眼睛更大了并且还噙着泪水,我叹口气又说:“既然你说是场意外,那么就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尸体,我想警察不会冤枉好人的……”
我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朝客厅的水晶灯罩上面挑,灯罩上面和卧室的画框里都有我留下的小物品,万一警察来了,发现了两个摄像头藏在一个单身女人的屋子里,那可就糟透了,不把我抓起来也得罚我不少钱,但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毁了我的名声。
“不能报警!”女人沙哑着声音,居然用双手死死地抓住我胳膊,“警察不会相信的,不过我请你相信,我没有杀他,我其实是被逼无奈,我没办法啊!”
其实我也不想那么早就报警,起码应该在我背着女人把两枚摄像头处理掉之后再报警。
女人哭了,哭得梨花带雨,我抬起手臂搭在女人的肩膀上,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时刻,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你先平静一下,坐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然后我们再琢磨怎么处理这件事,你看这样好吗?”
玛莲娜点点头,女人在很多事情上习惯了没主见,更何况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在她还没有讲述之前,我对她说:“你可不可以给我去厨房倒一杯冷水,因为我刚刚喝了很多酒,现在胸口憋闷得难受。”
玛莲娜顺从地进入厨房,我立刻站起身,把水晶灯上面的一枚摄像头取了下来塞进口袋里,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进入卧室,放在画框上的另一枚只能另找别的机会取回了。
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我没撒谎,真的是口干舌燥,我让玛莲娜坐在餐桌边,自己也坐下,然后问道:“这男人是谁?”
“我跟他在很久之前有过一段感情,”面对新的男人谈旧情,女人总喜欢把前一段感情推得很远,即便那是几天前的事情,“我和他分手了,但他有时候还是来骚扰我、缠着我。”
“因为他缠着你,所以你就把他杀了?”我的问话有些直接了。
“对了,你是怎么进我家来的?”慌乱中的玛莲娜这才意识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确实有些唐突,“说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没有恶意,我……我……我只是想来帮助你,请你……相信我!”
“是不是我没有锁好房门,所以才被你轻易推开了?”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傻。
我赶紧点头,就坡下驴,回答道:“没错没错,我看见门缝里有人影在晃动,所以就进来看一看,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是这么简单。”
“我见过你,”玛莲娜摸着自己的额头用力地想,“很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遇到过……”
“应该在电梯里吧,因为我们同住在一栋楼里,其实我就住在你家楼上。”我立刻解释,试图不让玛莲娜把我跟踪她的事情回忆起来。
“原来你就住在我楼上。”
“是的啊!”我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那显然是目前最大的麻烦,“我们先不讨论没用的事情,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导致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死在了你的家中?”
“他是我的老板,我们之前有过一段感情,本来和平分手了,我们还是朋友,并且我仍旧在他的公司工作,虽然我很想彻底离开他,离开他的公司,但他并不经常在公司里,而且我对公司的业务也已经熟悉了,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找新工作其实挺难的。”
“那他为什么还是缠着你?”
“最近他在生意上出现了大麻烦,据说他把全部的家底都砸了进去,现在看起来那生意做得只赔不赚,所以他才故意来跟我叙旧情……”
“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老板找你叙旧情跟生意失利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这……”玛莲娜垂下头犹豫着不想说。
“你贪污了他的钱?”我想到玛莲娜很可能是会计,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没有!”玛莲娜反驳得很快,这说明我的猜测不准,“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虽然我管财务,但我也知道,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是我的房子……”玛莲娜眼睛里含着泪水环视这一间小单元房。
“这房子是……”我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房子是他给我买的,是我们热恋的时候他送给我的礼物,房产证上面写的也是我一个人的名字。不过,我跟他好并不是因为要他的房子,而是当时我刚进入他的公司,我对这座城市很陌生,他当时对我很好,非常照顾我,我们之间就萌生了情感。我以为他会一心一意对我好,会娶了我,没想到他只是想玩弄一下我的感情,没了新鲜感之后,他也就逐渐对我厌倦了。不过,虽然没了激情,但他在工作上对我还是很照顾的,这就是我没有离开公司的主要原因。”
“那你对他还有没有感情呢?”不知不觉我酸酸地问出了这么一句,几乎忘记了屋中正躺着一具待处理的尸体。
“我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物质为了钱,其实我只是个很简单、希望有个简单生活的女人。”
“我知道。”我故意安慰她。
“可是他提出的要求我没办法满足他,我真的没办法,所以我是被逼的……”女人哭起来。我身上没有纸巾和手帕,只能干瞪眼地看着她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还是想不通你有什么杀他的理由?”我等她哭过一会儿,继续问。
“他要收回这间房子。”玛莲娜告诉我说。
这回,玛莲娜回答得很迅速,也是我想象不到的回答。这间房子这么小,地点也不好,对于一个有钱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既然送给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即便是曾经喜欢过的,送出去的东西再往回要,这未免不是大丈夫的做派。何况,玛莲娜说这房子的房产证上只有玛莲娜一个人的名字。我很不解,还得接着追问。
“收回房子,”我叹口气,“这种出尔反尔的男人真让我瞧不起。”
“他告诉我,他的生意全赔了,他说他也是没有办法,需要几十万的资金去周转,所以他就想到了我这间房子。”玛莲娜可怜兮兮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看得我心酸,“你知道,在这座大城市里,像我这样的外地人是很难立足的,工作难找是一方面,要想常住在这里,那房价简直就不是一般收入的人所能承受的,别看我住的这个小房子窄小,现在都可以卖到八九十万啊,我说了我不是图钱图房子才跟他好的,但他要是真把我赶出这间房子,我该怎么办,我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女人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也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因为她说的经历跟我差不多,我其实也是外地来这座大城市讨生活的,虽然我做导演做编剧,有时候写一集电视剧能赚两三万,但那并不是固定的钱,不管我之前如何努力,要想在30岁时攒够钱买一套像样的房子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所以,听了玛莲娜的话,我就更加同情她,甚至更加喜欢她了。
“我每个月的工钱只有3000多,”玛莲娜又说,“虽然这工资已经比很多职员高出了不少,但我还要把一半的钱寄回老家给弟弟上学用。这城里的花销也很大,所以这几年我几乎没存到多少钱。你想想,要是连这个安身立命的小房子都被他抢走了,你说,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外地人,我今年已经30了,我的这张脸很快就要老得不像样子了,我该怎么办啊,没有归宿,连个蜗居的地方都没了,老天为什么要把我往死路上逼!过不了几年,我弟弟就会来城里读书,到时候我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我怎么对得起供我读完大学的父母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玛莲娜没有了眼泪,她只是抽噎着,我没有纸巾和手帕,但我有宽阔而有力的怀抱,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心爱的女人就扑到了我的怀里,我用尽力气抱着她,发誓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假如房间里没有尸体,那该是一个多好的开始啊,可惜,现实不是剧本,没有可以修改的机会,所以,我得尽最大努力来帮助她,帮助这个趴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我心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