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存在,即便至亲好友,一旦沾上“利益”两个字,争夺就很容易上场。曾经拥有的,不要忘记;已经得到的,更要珍惜;属于自己的,不要放手;已经失去的,留着回忆;想要得到的,必须努力……这些道理很容易理解,但还是有很多人看不开,包括我自己。
无论我们怎么绞尽脑汁进行诱骗,白伟强始终都不愿意息影,然后我又想到了一个更狠毒的计策,就是利用“三人成虎”这一规律,希望用很多人的嘴把白伟强忽悠病了,我所提到的“病”不是单指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试图让白伟强在短短的最后几天拍摄时间里,心理出现问题,从而制造一个噱头和卖点来宣传《商海沉浮》这部剧集。
正是从那一天起,白伟强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包围之中,因为不管他走到什么地方,每一个见到他的人无不问着他同一个问题:“强哥,您的气色不太好,要多休息多注意身体。”
这句话似乎是很善意的劝慰,但要是听得时间长了,遇到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听到这句话的人必然心里发毛,怀疑自己气色真的不好或者是哪里出了毛病,这就是“三人成虎”的运用。
开始只有我、廖汉龙、玛莲娜还有小姑娘这样说,后来剧组的所有人都被我们催眠了,几乎所有人碰到白伟强都要说:“强哥,您的气色不太好,要多休息多注意身体。”
白伟强这些天拍戏确实很累了,尤其是遇上了我们这组人,没事情都要找些事情出来,加上玛莲娜失宠,她试图挽回情感,这就令白伟强更加身心俱疲。没几个硬汉子能经得起这样内外兼施的折腾。
我和廖汉龙全力以赴,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我们没有理由松懈。
我去图书馆及时翻阅了白伟强的资料,主要是一些琐碎的逸事,然后潜移默化地加入每天的台词之中,不过白伟强没有丝毫察觉,好像他已经把这个角色融入了自己的生活里,没有令他生疑反而令他的表演更加游刃有余。逼真的演技,或者说本色出演,那是一种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佩服的演技。
正在我们一步步实行计划的同时,《商海沉浮》的收视率终于跌破底线,就在《超美歌喉》最后一轮晋级比赛的时候,《商海沉浮》彻底失败了,我们辛辛苦苦打造的经典剧集停播了,被一档毫无艺术水准的粗糙无比的选秀节目击垮了。不知道这是影视人的悲哀还是观众的悲哀,或者,是大众审美文化的悲哀。
廖汉龙的影视公司再也支撑不住拍摄的花销,就在他准备解散剧组之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貌似安分守己任劳任怨的白伟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实意图。
白伟强提出想要收购汉龙影视公司,廖汉龙没有退路,因为公司被收购了,他自身的债务会少一些,于是廖汉龙没怎么想,也没跟我商量,就答应了下来,花费了几天时间办理了公司转让手续,而白伟强只用了很少的价钱。就这样,公司易主,廖汉龙和剧组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迷迷糊糊都成了白伟强的员工。
我只是个编剧,既然公司解体更换了新主人,我好多天都没有去剧组,说实在的,我也寒了心,没兴趣再参与进这个分不清谁是谁非的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我觉得,我更适合躲在屋子里写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准备开始写小说了。
写累了,没有灵感的时候,我就会去随心所欲咖啡吧找小姑娘聊聊天。就在这一天晚上,我正和小姑娘喝茶闲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廖汉龙打来的,他说他想找我谈一谈。我答应了,半个小时之后,廖汉龙走进了咖啡吧。
“廖总,好多天不见你还好吗?”我寒暄道。
“唉,别再喊什么廖总了,我现在就他妈是一个小跟班,白伟强把我当成剧组里的杂工那样使唤,我天天都是忍气吞声啊。”廖汉龙坐下来就开始发牢骚。
“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我说。
“白伟强真是太老谋深算了,”廖汉龙恨恨地说,“对于我们百般刁难的拍摄他都那么隐忍,看来他早就有收购公司的野心了,他说喜欢这部戏和里面的角色多半也是假的,还有片酬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说不要片酬就不要了呢,现在想一想,还是我们太嫩了。”
“是我们的疏忽。”我叹口气。
“实际上,白伟强的戏已经过时了,根本没有什么片约找他,所以他就惦着尝试经营一家影视公司,不想再当演员而是想自己当老板包装新人,这也没什么,可他为什么瞄准了我的公司?事后我冷静下来仔细回忆拍摄《商海沉浮》这部戏的经过,才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我赶紧问。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
“这话怎么讲?”我追问。
“当初本来还以为是王总监照顾我的公司,给了我一个赚钱的机会,白伟强是王总监指定的主要演员。现在一想,很可能王总监和白伟强在最初就设计好一个诡计,想吞并我的公司,但这些我没有证据,只能瞎猜。”
“这还真说不定,”我继续问,“那么这些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公司更名为‘伟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公司还在对面的写字楼里,公司的职员基本上都没动,只是我从总经理沦落成了技术部经理,主管拍摄一切事务。因为公司改组办手续浪费了不少时间,延迟了《商海沉浮》最后几场戏的拍摄,所以,最近我们才开始继续拍摄……”
“那么白伟强将要怎么运营这部戏呢?”我打断他,问出更关心的问题。
“细节上的事情他不可能告诉我,但我猜想,他一定会在拍摄杀青之后重新剪辑完成这部戏,再卖给某些电视台,然后全剧一起播出。”
“就像一般的电视剧那样?”
“对,”廖汉龙点点头,“毕竟白伟强在影视圈混迹了几十年,很多家电视台的领导都是他的朋友,他的路子肯定比我们宽得多,只不过我这心理就是不能平衡。”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无法挽回了,你就忍气吞声好好跟着白伟强干吧。”我劝说道。
“跟着他,你以为我还真傻吗?”廖汉龙翻着眼睛,加大音量说,“白伟强现在用我,是因为这部戏没有拍完,各个部门我都熟,也都是我的人,我要是离开了这部戏就瘫痪了,等到这部戏杀青的那一天,你觉得他还能让我留在公司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说你也知道,今后,我只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了。”
“说得有道理。”我闭上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廖汉龙紧握着双手看向我的脸,眼神之中带着渴求,“这几天你能不能来剧组帮我?”
“我还能怎么帮你?”
“不知为什么,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很踏实,你帮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扭转乾坤好吗?”
“现在你把公司都卖给白伟强了,还怎么扭转乾坤?”我摇着头说。
“帮帮我,求你了!”
“不是不帮,是木已成舟,无力回天了。”我很认真地说。
廖汉龙朝我招招手,让我凑近他。他把嘴贴在我耳朵上,小声说:“要是我杀了白伟强,还有没有可能咸鱼翻身?”
我吓了一跳,抬起一只手把他推开,说:“别胡思乱想了,那样你就得坐牢,你也不是天生的杀手,况且你也没那个胆量!”
“白伟强不但把你的女人抢了,还把我辛辛苦苦创办的公司也占为己有,我真想跟这个混蛋同归于尽算了!”廖汉龙试图激怒我。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激将法对我已经没有用了,”我站起身挥挥手,拦住廖汉龙的话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是想好好写一本书,一部小说,我不会去帮你对付白伟强,再说我也没那个实力和必要。廖总,你好自为之吧!”
“兄弟,你真就见死不救!”
“我无能为力。”
日子一天天慢吞吞地过着,我把全部的热情都集中在了小说创作上,对情感方面的欲望已经没那么强烈了。
我仍然住在玛莲娜的楼上,玛莲娜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接听,她还特意上楼来敲响了我家的房门。有两次我真的在家,没有应声更没有开门,虽然我心里还装着玛莲娜,但她已经跌破我择偶的底线,之所以回避她,其实是不想让自己再次受到伤害。
玛莲娜的戏份已经拍完了,白伟强也不要她了,可悲的玛莲娜从一个野心十足的女演员变回了那个有点儿姿色的公司会计,每天上班下班挤公车。经过如此大的落差之后,玛莲娜的美有些黯然了,或许她没有太多心思放在打扮上了,我估计她的内心也很不平衡。
有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站在窗前偷偷地看着玛莲娜下班回家,不知为什么,同一个人同一个角度,过了一段时间,经过了一些事情,看在眼里的那个人整个的味道都变了,但玛莲娜一出现,我的心还是没来由地难受起来。
我开始讨厌住在这幢高楼里了,当初只因为这幢楼距离电影厂不远,容易找到影视方面的工作,才会租下这里的房子。现在,我一心想当作家,住得越安静越适合写作,所以我打算搬家了,离玛莲娜远一点,也许我就可以更早地忘记她。
找房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虽然我托了不少朋友帮我留意,但一时半会很难碰到合适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一件事情发生了,那也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玛莲娜死了!
是的,玛莲娜死了,是自杀,死在了自己家里,醉酒后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她赤身裸体躺在注满清水的浴盆里,血与水掺杂在一起变成了红色,而玛莲娜的身体却逐渐变得煞白……
这些景象是我在头脑里想象出来的,我知道,当警察发现尸体的时候,血水应该变成了黑褐色,玛莲娜的尸体也会被血水泡得肿大变形,这才是最真实的,真实就是比幻想可怕得多。当然,我没有看到真实场面,警察不会允许我去参观的,即便让我去我也不敢,因为我还奢望在记忆里留下玛莲娜最美好的一面。
警察在楼下的房间里折腾了一个下午才离去,我站在窗前,看见两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抬着担架上了车,白布下面遮盖的人形就是玛莲娜,我曾经深爱过的那个女人。
她的死跟我有关系吗?假如我接听了她的电话,或者,当她敲响我房门的时候我为之打开宽容的门,那她是不是就不会自杀了?是不是我的冷漠促成了她的死?
问题太多了,不是自责就能够解决的,玛莲娜的尸体被抬走后,我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我的心备受煎熬,不吃不喝快过去了两天,我发觉我的脑袋没有迷糊而是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玛莲娜的死令我产生谜团。假如说玛莲娜水性杨花或许有点儿过分,但起码她不是一个脆弱到会轻易选择自杀的女人,就算白伟强不要她了,我也不要她了,她仍然能通过努力勾引到其他男人,她有必要走投无路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总之,我不相信玛莲娜会自杀,不是自杀那会是什么?是他杀!可谁又会去杀玛莲娜呢?
从床上爬起来我摸索着衣服口袋想要找到玛莲娜家的门钥匙。当钥匙握在手里时,我的头脑也冷静了,如果我打开楼下的门走进去,这不正好给警方送去了嫌疑犯吗?我不是搞刑侦的,进入房间也看不出他杀和自杀的迹象,反而给自己找了麻烦。警察会把我抓起来审问,就算我是清白的,遇到这种事,一个单身男人也百口难辩。
就在这时,我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一直都被我遗忘掉的线索,在所有事件开始之前,我曾经在玛莲娜的屋里安装了两枚针孔摄像头,一枚放在客厅的吊灯上,另一枚放在卧室的画框后面。客厅的那一枚我早就取回来了,而卧室的那一枚由于随后的事情发展得太快,我就把它忽略掉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爬起来打开电脑,很多天我都没有启动那个监视装置了,不知这么多天那东西还能不能使用。
我习惯于把电脑调整到休眠的状态,这样可以接收到针孔摄像头里传播过来的视频文件。我在电脑里划分出了一定的硬盘空间,当新的视频文件超出了设定的硬盘大小的时候,便会自动把老的视频删除,覆盖新的视频。但即便这样,说明书上写的是,当摄像头长时间不被启动的时候就会暂时关闭系统。所以,装在玛莲娜的卧室里的针孔摄像头很可能早已自动关闭,从而拍摄不到任何内容。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从电脑里查找最近的一段视频。很快,我就找到了文件夹,启动一下,却发现摄像头已经被人摘除了。我的心里一颤,会不会是被警察发现了?聪明的警察会不会利用我所不知道的高科技手段,顺藤摸瓜查到我的头上?
顿时,我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连握着鼠标的手都开始颤抖个不停,我眼睛发花,面前的电脑屏幕也变得异常模糊。突然,我好像发现了什么,那是一段很短的视频文件。我把脸凑过去,揉了揉眼睛看那个文件的修改时间,时间就在三天前,这怎么可能?
我哆哆嗦嗦地把鼠标凑近那个文件,双击之后,出来的黑色视频播放窗口令我心脏狂跳,我紧咬着牙,因为我知道,拍到视频的这一天绝不是个寻常的日子,那正是玛莲娜自杀的那一天。难道说,玛莲娜在天有灵,故意给我留下了一段什么告别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