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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水云天7

洪庄主这才回头,向我们苦笑道:“小儿顽劣,这是气走的第七个先生了。”

米老爹惶恐不已,说道:“小少爷哪里会做得出这种事来!……定是我家小米子惹出事来,夫人她连带小少爷一并责罚……”

洪庄主摆摆手,说道:“你也不必替他说话了,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小米子安分守己,哪里是个惹事的孩子?倒是我那个孽障,成日里翻天倒地的!他惹出祸来,让小米子顶罪,代为罚跪,也不是一次,当我不知道么?依我看来,有小米子在他身边,是他的福气!”

米老爹连忙跪下道:“好庄主您哎,万万不可说这话!我们祖孙二人当年若不是您收留,就饿死在破庙里了!现在庄主和夫人时常赏赐,还让我家小米子和小少爷一起念书,这是上辈子修下的福分!似这等有屋住,有饭吃,有书读,小米子就该当的替小少爷分担些!”

洪庄主笑笑,说:“你这人就是太善了些。”随后拱手道:“商先生,成先生,雪儿姑娘,请上车。舍下离此不远。米老爹,婉儿就和我回去了。”

米老爹爬起来道:“庄主自去,小人稍后便送几尾鲜鱼,与老爷佐酒。”

我们谦让了一番,就上了马车。只听车头家人一声呼啸,车子微微一晃,已经开始行进。马车内空间宽阔,非常洁净,座位上铺着丝绸垫子,坐着松软舒适,车厢中央有一张檀木小几,上面摆着四碟点心,色彩好看,精致非常。

洪庄主正坐在我的对面,我借机仔细的打量他,机灵鬼说的那个玉佩正横在坐垫上,仔细看去,确实与案卷中的那个照片上的玉佩非常相像。我揣摩着怎么才能搞过来,看看上面的纹路,车子又微微一晃。

只听车外有人吆喝道:“主子回来了!”又有人嚷道:“快去报主母!”“主子回来就好了,少主子都跪了大半个时辰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叫着:“李家的,张小七,快端凳来!”紧接着,车厢后门打开,两个年轻人将一高一矮两个台子贴着车门放下,形成了一个台阶。一个老家人弯腰站在车边,说道:“恭迎主子。”洪庄主点点头,便扶住老家人伸出的手臂,踩着台子,慢慢走下车。老家人看看我们,也显得十分诧异,却没再伸手,我们自己走下车来。老家人微微躬身,突然看到那个给洪庄主划船的家人,立刻变了脸色,张口便骂:“小于子!你做死么!你也不报给主母,就这么和主子出去?主子何等尊贵,有点闪失,你这条狗命还想要么?”

洪庄主道:“是我不让他声张的,王安你不要骂——不要失了礼数。”

王安道:“只求主子体恤奴才们,下次出去留个话,便是烧高香了!”

车子停在一座巨大的门前,门楼造型精巧,中间悬着一个黑色的长匾,上面金色的大字写着“水云山庄”。门前刁斗下站了几十个家人,见我们下车,先有一个家人端上茶水,洪庄主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另一个家人端着一个铜盂上来,让洪庄主吐掉。家人们又分别端茶水给我们,我们紧盯着洪庄主和婉儿,有样学样。漱了口,又有5名家人端上水盆,一把一把的拧了热毛巾给我们擦手擦脸,那毛巾上有一股花香味,擦了脸,我顿觉神清气爽。接下来又是一盏茶,洪庄主才喝了。旁边有八名家人端着各式茶点,立在一旁伺候。

喝了茶,婉儿给洪庄主道了个万福,又向我们施礼,随后就在十几名侍女的簇拥下,从侧门走了进去。刚才在船上她活泼可爱,一回到这里,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显得有规有矩。

洪庄主笑道:“这便是舍下了,列位请呀!”

“不敢,庄主请。”

就在这谦让声中,我们走进了大门,过了照壁,里面是一个庭院,穿过庭院,是一个回廊,山庄里雕梁画栋,处处花草假山亭台,小桥流水,宛如仙境。每个门边都有着对联。洪庄主一路指点,谈笑风生。进得前厅,家人端上茶来。洪庄主道:“列位稍坐,容我更衣。”便转入后室。

他一走,机灵鬼便凑过来问道:“怎么样?”

“这排场,有钱啊……你看门口那一套,五星级的服务都比不上啊。”我小声说。

“这人举手投足很有气势,”机灵鬼说,“一会多聊聊,探探他的底。”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走进来道:“我家主母和小姐请成姑娘到后堂一叙。”

雪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成姑娘” 就是她。当下也摆出一副庄重样子,说道:“哥哥,我去了。”

我说道:“贤妹但去不妨,替我多多致意。”

雪儿点点头,便随着那侍女走了出去。

大厅中只剩下我和机灵鬼,我就在大厅中踱着步,观赏墙壁上的字画。机灵鬼抄着手,忽然对我说:“这幅画画的好得很啊。”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画上是一个老军,立于车旁,虽只简单几笔,却画出了老军的悲苦之色,画边龙飞凤舞的写着字迹,我看不懂,机灵鬼低声念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长夜无眠,有感而画之。”

这是《兵车行》。

“水云居士,”机灵鬼低声念着印信上的字,“想是这里主人的名号。”

这房间里四周字画甚多,我随意走到另一边,抄着手看着。这一幅是一篇书法,用行书写着: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下面的落款还是“水云居士”。

机灵鬼沉吟道:“此词虽是宋词,却是李煜的文字,写这首词,足见此人气魄宏大,并非凡人。”

我睁着眼,不明白机灵鬼是什么意思。机灵鬼解释道:“李煜,那是南唐后主啊。”

“哦。”我明白了。

李煜即位时,南唐已为宋的属国。宋军入金陵,南唐灭。李煜降宋,被封为违命候,离开南京,囚居在汴梁城,后来被毒死。这人在政治上是个昏君,在文学上却是个大家。家国之痛,身世之悲。君王做不得,百姓也做不得,朝不保夕,所以他的词作满怀家国之悲。

这首《浪淘沙》身怀故国,满怀悲愤,乃是李煜的名作。我听了机灵鬼的指点,恍然大悟。机灵鬼指点着道:“这幅字写的时候,显然是心有郁闷,满怀悲愤,所以起笔时虽然略有拘束,很快就大开大合,你看这个‘哀’字,最后一笔力度之大,足见其愤,写到后面,大概心中悲凉,怒气逐渐转为伤心,力度小了许多,你瞧最后两句,明显是慢慢写就,笔力厚重了许多。”

听他这么介绍,我似乎也看出了一些不同。正想也发表一番“见解”,附庸风雅,机灵鬼却转过身来,突然作揖道:“洪庄主!”

我回头一看,洪庄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刚才我们的议论想是被听到了,只见他脸上神色不定。见我们对他施礼,洪庄主微微一笑,回礼而入,说道:“怠慢贵客了。时才听得两位先生评点字画,受益匪浅。不知先生师承何人?”

机灵鬼道:“说来惭愧,在下只是在村里读了几年私塾,……”

我笑道:“商先生还读了几年私塾,在下却没有读过四书五经……”

洪庄主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治学确是要不拘一格,读书再多,人品不好又有何用?——在下备好家宴,请两位先生移驾,到水云天吃一杯水酒。”

我连忙说道:“庄主客气了。”

洪庄主笑道:“贵客光临,只怕怠慢了两位先生。请!”

我们随着洪庄主走出前厅,王安头前引路,走出花园,我们发现已经到了湖边,原来这庄子的后面临着湖水。一条小路,如栈桥一般,通入湖水中,栈道两边是棕色的栏杆,尽头是一座3层小楼,我们顺着栈道慢慢的踱向小楼,小楼建得非常精巧,红色的廊柱,彩色的雕栏。看来是在湖心小岛上依照大小建了一座小楼,端的是工艺精巧。我们连连赞叹。一块金边蓝底金字的匾高悬楼上,上边是3个大字:“水云天。”落款是“鼎石恭题”。机灵鬼看了,神色古怪。

洪庄主道:“不知可有什么不妥么?”

机灵鬼笑道:“这楼建得巧妙极了!在岩石上建此楼,何其妙哉!”

洪庄主拊掌大笑。我们登上顶楼。只见黄纱掩映,凭栏设了三张小桌,每个桌上摆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两排侍女捧着香炉,毛巾,水瓶,立于两边。另有十几人身着红衣,坐于阶下。洪庄主引我们来到栏边,只见湖面烟波浩瀚,无边无际,消失于水汽之中,一阵风过,近处的湖面上荡起一阵涟漪。我不禁感叹:“如此美景,不枉了水云天三个字!” 洪庄主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笑声极是得意。随后说道:“请入席!”

待得坐定,洪庄主吩咐开席,两边侍女如流水一般,将菜肴端上。每一道菜旁边均有小小的名牌,上书“清蒸鲥鱼”,“ 水晶肴肉”,“ 开洋蒲菜”……端的是精致非凡。洪庄主举杯道:“两位请!”

我们举杯道:“庄主请!”

我担心地看了机灵鬼一眼,看他如何饮酒,这家伙神色如常,用袍袖遮住嘴巴,等袍袖移开,酒杯已干。酒过三巡,洪庄主拍了拍手,阶下的红衣人原来是乐师,便奏起乐来。一位歌姬在阶下深深施礼,便唱道:

“良辰媚景换今古,赏心乐事暗乘除,人生四事岂能无?不可教轻辜负。唤取,伴侣,正好向西湖路,花前沉醉倒玉壶,香口雾,红飞雨。九十韶华,人间客寓,把三分分数数,

一分是流水,二分是尘土,不觉的春将暮。西园杖屦,望眼无穷恨有余,飘残香絮,歌残白纻,海棠花底鹧鸪,杨柳梢头杜宇,都唤取春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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