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让我揪心的赐福仪式一直持续到夜里三点。
无缘无故地受人尊敬爱戴,这让我良善的内心极度不安。我从来没见到过神仙,相信绝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从小我就知道,做好事让自己受委屈的话,那就算不上好事,做坏事可以达到目的而不被发现,那也不算坏。现在想想,我比较认同的是唯物主义的因果关系,而不是神灵系统的轮回报应。假如做坏事受到惩罚,那只是因为你保密工作做的不够好,没有其他原因。客观来说,这会刺激人变得心思缜密而不是心存畏惧。而这就是世界的现状。
这天我睡的很沉,第二天醒过来已经到下午了。灰头发看起来也是刚起床不久,因为他正斜倚在窗台上,海风扑面,他刚刚洗了的头正在自然风干。我正想吐槽他两句,那四个不明身份的妹子就过来强行把我带到了浴室里。我严肃的拒绝了她们想给我洗澡的请求,盛情难却之下只好洗了个头。我用毛巾擦过之后,几分钟头发就干了,灰头发还在那里晒太阳。然后我就知道晚上的话还有活动,这次是在室外。
我记得这一天是水星历的十一月初七,天上的月亮只有一半大小。靠近傍晚的时候,我和灰头发被带到这艘船的甲板上,在左前方船舷,光头船长以及几位看上去十分年长,穿着黑色宽大长袍的老人正在等待着什么。船上的其他的所有人都被严令禁止在甲板上活动。晚上八点钟,金发大祭司身着一身银色外套,乘着飞行器从不远处的一艘船上赶来,将要为两位月神使者进行祈福工作。
Jane在地火集团的地位应该很高的。昨晚连光头船长都需要我跟灰头发赐福,而她却要帮我们两个月神使者。朦胧的月光下,Jane一袭白衣站在飞行器上朝我们飞过来,如果说Jane是月神本人我也不会太意外的。
我们已经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腿脚都站麻了。那几位老人倒是身体硬朗的很,一直保持着笔直的站立姿势,时不时还侧过脸来看看我们两个。我记得以前被老师罚站的时候也站过一两个小时,还靠在墙上睡着过一次。但今天这种长时间的站立以及沉默并不让我觉得厌烦,可能是因为我身后站了几位让人心生敬畏的老人,也可能是水星晚上的夜色消除了我的这种紧张感吧。
金发祭司缓缓降落到我们前方的位置,光头船长深鞠一躬,然后自动退到一边。金发祭司摘掉她的银色帽子,手捧一本装帧精美但又陈旧古老的书籍,走到我们面前。我们身边的几位老人随即弯下腰,我跟灰头发见到这种情况也把头低了下去。
Jane的身后,就是缓缓升起的半圆的水伴星。灰头发现在面朝着月亮,Jane把那本书,轻轻的放到灰头发的头顶。不过我没有听到她念什么咒语。
我也做好了被书砸的准备,可惜最后没我什么事。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吧,这期间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我们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成了雕塑一样。我眼睛只能看到前面的地面,再往前一点可以看到灰头发的长袍和站在他前面的金发船长的裙摆。这时候纯白的月光好像随着风进入到我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我不由闭上了眼睛。在那个过程中,我好像真的成了不会动的雕塑,手脚几乎失去知觉,只能感受到夜晚的风吹拂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还有身上穿的衣服在风中不停摆动。
我也会唱几句赞美诗,看来在水星我唱歌的天赋完全排不上用场了。说是祈福,你倒是说句话呀,把本书放在灰头发的灰头发上就算祈福了?那为啥不给我头上放一会儿呢,我也是使者啊,你们这种以貌取人的行为已经激怒我了好吧。
这是后话,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这个流程。那几分钟安静的时间,我好像想到很多事情,没有好东西吃的陆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我爸、都是水的水星、长头发的灰头发、黑色的马里亚纳、站不稳的珠峰还有那姑娘的眼睛,还想到了我妈。
我把当时脑子里这些混乱的想法归结为这里的宗教气氛。宗教大多指向人的内心,会让你用一种新的形式反思自己的过往。当有一个你确信的,创造并主宰一切的神灵以月光的形式显化时,内心的安静是可以预见的。我对月神没什么兴趣,但在一定意义上,是我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从这个角度我妈就是我整个世界的创造者。并且和这里的神灵一样,我对我妈的印象极度模糊,几乎忘了她的样子。她的照片我有保存,不过看的次数越多,越觉得离真实的她越远。听我爸说,两岁半以后我就没见过我妈了,所以现在连想她都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光头船长把灯光打亮,示意我们祈福仪式已经完成。我抬起头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大脑充血还是什么原因。这仪式真是太无聊了,整个过程一句话没有。我感觉脚有点麻,正在活动脚腕的时候,隐约看到金发祭司轻轻抱住了灰头发,好像还亲了一下。
我努力眨了好几下眼睛,金发祭司已经转身走了。
身后的几位老者也纷纷离开,灰头发还楞在原地,好像有点迈不动步子。
我百无聊赖的站在入口等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朝入口的方向走过来。
“船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想问什么啊。”
“我在想为什么没有给我祈福。对了刚刚那个女人是不是亲了你一下啊?”
“没有。”灰头发摇了三下头。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崇拜月亮的宗教其实还没有那么变态。刚才我竟然莫名的感动了一下,想到了很多事情,还想到了我妈。船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以月神使者的名义,夺回我们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