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我觉得稍微潜入水下十几米还是可以的吧，只要沿着这座山的山脊就好了。那样也比现在要好受得多。”灰头发丝毫不给我缓冲的时间，在他的某种理论的推动下，直接开始了我们的海上行程。中午刚吃的饭，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吐出来。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这里的地质情况很复杂的，为了安全的考虑，你还是再忍耐几天吧，这才刚开始呢。”灰头发不敢大意，一到海面上就把模拟驾驶调整到人工驾驶，正在小心翼翼的控制船的航向。“针对你目前的症状，我可以给你提几个建议——第一，不要出去见到阳光；第二，不要走动；第三，最好睡觉去。你那里有我自制的安眠药。”
“你是说味道还不错的那瓶益达吗，我觉得好像没什么效果。”那瓶传说中的安眠药就放在我卧室的桌子上，是上次钓鱼的时候灰头发塞给我的。没等到那瓶安眠药排上用场的时候我们就钓到了那条海鲢鱼。我记得某天我晚上睡不着吃了一粒，除了觉得味道不错然后吃了差不多半瓶以外，实在是找不到安眠的功效。
“要两粒在一起才最好。口服，一次两粒。”
果然在听从了专业医师的建议以后，我很安稳的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睡觉是一件让人无法抗拒的事情。人类为了补充体力，应付漫漫长夜才发明了睡觉。而大多数的动物，比如陆星常见的猫狗一类的宠物，从来不会在入夜以后用全部的时间拿来睡觉，它们只会趁着间歇打几个盹而已。让我感到费解的是，睡觉这种集中休息的方式大概是人类的主动发明，我觉得在一开始，是为了使白天的工作更加富有效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类甚至抛弃了夜视的功能。
陆星历史上有过一段抵抗睡眠的风潮。那是在二维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新一代的人们发现自己在晚上很少能睡得着觉，而且这种被医学成为失眠的病症并没有对正常的生活节奏产生太大影响。于是一场“要不要睡觉”的偷偷议论持续了差不多半个世纪。哲学书上说，这是一次温和，但影响深远的时间革命。科技使人类从劳动中得到解放，于是人们不再需要这种集中式的休息。夜晚的霓虹使人类再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差别。时间革命使人类迎来了更加自我的时代。
睡觉的又一次大规模普及是在那次糟糕的袭击之后。这个时候睡觉对人类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更大程度上是缓解压力。效果各异的安眠药和镇静剂产品是陆星最受欢迎的馈赠亲朋好友的珍贵礼品。
此时睡觉对于我的意义，就是抵抗晕船的唯一武器了。
以上是我第二天早上醒来，起床前的一个半小时想的东西。此刻我很想再吃两粒，考虑到作为船员应尽的义务，在那之前我决定先出去看看灰头发那边的进展。
灰头发仍然在继续驾驶，我怀疑这种手动操作很费精力。透过前面的探测器我大概能分清水下山脊的位置，这里的山脊离水面不过就一百多米，很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饿的话那边有吃的。”
“找的怎么样。”
“刚刚走完这座山的八分之一，”灰头发长叹一口气，“并没有发现很接近水面的岩体。我估计还要四天时间才能走完这座山的主体部分，找到找不到我们都走走看吧。”
“你不会一直没休息吧，要么你去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不麻烦了。更何况你还是个病号。我可不想这些珍贵的电子设备被不明液体污染。”
“我是为了安全考虑，疲劳驾驶很危险的。你这样不太好吧。”
“休息的方式有很多种，平常我都是很少睡觉的。我现在感觉还不错，要是非睡不可我会喊你的。现在去忙你的吧，最好去睡觉。”
这个人应该是生活在时间革命之后的那一群人的后代，完全不把睡觉当一回事儿。灰头发很惬意的靠在椅子上，也许在他看来那已经是很好的休息。我在驾驶舱那里坐了一会儿，直到那种讨厌的感觉又一次袭来。老实说灰头发自制的那种安眠药味道真的很不错，陆星上那种苦到掉眼泪的安眠药现在看来真是倒胃口。
这真是一段恼人的航程。我们像远古时候的哥伦布——历史记载发现新大陆的高加索人一样，期待找到一片崭新的大陆。科学手段起不到任何的加速效果，找寻的过程退化为靠肉眼的直接观测。灰头发确实没什么办法，到现在为止并没有看到他拿出什么秘密武器。哦，有一件秘密武器，那是我的游戏眼睛，不启动的话跟普通的墨镜一个样。灰头发正戴着墨镜努力排除阳光的干扰。
作为我的推断里，在水星生活数个世纪的古老偷渡客家族，“回去”的意思可能是回到他们聚居的地方。一群人聚居在与外界毫无联系的天涯海角，经历数个世纪还能维持高度的科技水平，本身就值得敬畏。“回去”或许是我在水星的一个转折点。
我回到卧室躺下，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本来就是睡觉该有的气氛。我确实很饿，但是我知道就算吃了进去还是会吐出来的，更麻烦的还要打扫卫生。不如只是睡觉吧。
其实就算吃饭这种事也是人类的主动发明。大部分情况下一日三餐就是人类生活的常态，这样可以使作息更有规律从而提高工作效率和质量。关于吃饭在陆星历史上倒是没有特别的声音，因为饮食从来都是让人难以拒绝的事情。现在的我必须拒绝，从而要原则上怀疑一日三餐的正确性。对，只有人类才会这么吃饭。
就好像在水星，我从来没有见过鱼睡觉一样，它们也从来没有按时吃饭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