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惊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先是走在马路上,忽遇地陷,跌落深坑,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男子来扶,哦,不是,是拽她起来,进入了这间封闭密室里,面对一个看起来斯文有礼、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呃,那么大面积的地陷,那么深的坑洞,那么重的水泥石块,为什么自己会毫发无伤?
“你的姓名?”男子的声音很柔和,很有磁性,金属感十足。
秦惊羽抛开心中疑虑,有些恍惚地想:这把嗓音,不去当歌星真是可惜了。当歌星,大把大把赚钱,怎么也比自己身兼数职、累死累活强多了啊。
起早摸黑,整天转得像陀螺,睡在胶囊旅馆似的出租房里,吃得比猫儿还少,干得比老牛还多,月底却只能领到一叠薄薄的纸钞,这就是她,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的真实生活写照……
男子微微蹙眉,“小姐,我在问你问题。”
“哦,秦惊羽。”秦惊羽垂下一直打量帅哥的眼。帅哥再帅,也不能当饭吃啊,这悲催的人生。
“秦惊羽?”男子眸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在笔记本电脑上一阵敲打,盯着屏幕,陷入了沉思。
“你要问什么,干脆一起吧。如果没事,我该走了。”
她下午还有两份家教,正巧在城市的两头,要先乘公交车,再坐地铁,抓紧时间才勉强赶得上;晚上有书店轮班,从七点到十一点,整整四个小时,还好晚上客人不多,可以一边看店一边看书,算是她最清闲的一份兼职了……
男子看着神游太虚的少女,微笑道:“看来,你对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我觉得有必要给你解说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惊羽抬起头,望向那张有型有款的俊脸,理智分析,“嗯,你不是星探,不是绑匪,不是……”说着说着,她脸上慢慢升腾起些许光彩,“那个,你是不是我失散已久、超级有钱的老爸或爷爷或家族派来找我的私家侦探?”
这个,是凌驾于她买彩票中五百万之上的顶级愿望。
男子听得哈哈大笑,“当然不是!”
秦惊羽再次垂头,叹气,“就知道,我没那么好运……”
“不,你很好运,你相当好运!”男子双手抱臂,往宽大椅背上舒服一靠,笑容异常灿烂,“经我们开会研究,一致决定,鉴于你英勇救人的行为,你可以不用喝孟婆汤,自主选择转世投胎的肉身。”
看着秦惊羽的唇角一点点垮了下去,男子又补充道:“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是新一任冥王,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冥王?地府?
“我明白了,这里是精神病院……”
天啊,她竟然被抓进精神病院,还跟一个长得人模人样的疯子关在一间房里?想到这里,秦惊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地转身,往来时方向奔去。
白色房门近在咫尺,两米,一米,半米,再一眨眼,面前是光洁如镜的墙壁,散发着淡淡银光——那道门,消失了。
……
啪!啪!啪!啪!
“我说秦小姐,别拍了,这房间的摆设,是随着我的意志改变的。”自称冥王的男子看着秦惊羽拍墙的抓狂模样,摸了摸下巴,忍不住好笑。
“我真的是冥王啊,大家为什么总不相信呢,难道都不习惯我整形后的样子,比较喜欢看我真身?”
整形?真身?看来这还是个重症患者,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可怕地步!
秦惊羽颤抖着回头,只见男子缓缓站起身,朝前方墙上一指——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顿时出现了声像画面。
灾难现场。
警灯闪烁,坍塌的路面,巨大的坑洞,路边惊吓不已瑟瑟发抖的年轻妈妈,怀里是号啕大哭的孩童,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少女;救护车开来,又开走;接着是殡仪馆的车,几名男子抬她上担架,白布从身子盖上头脸。
那张苍白的脸好生熟悉,那是……她。
秦惊羽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她死了——自己死了?
“我抱着孩子过马路……忽然地就塌了……这姑娘从背后把我们推开……她自己就掉进去了……好心的姑娘啊!”
听着年轻妈妈含泪对众记者讲述事情的经过,秦惊羽震惊下有丝丝脸红——她其实没那么伟大,只是个本能动作而已。再说,就算她不推那母子俩一把,她也未必能平安脱险。可惜啊,她是孤儿,见义勇为的抚恤金没人去领,好不划算。
“现在,你相信了?”
秦惊羽点点头,“你真是冥王?”上述种种,由不得她不信。
男子笑道:“我当然是冥王,也就是你们常说的阎罗。”
秦惊羽还想着抚恤金,好生惋惜,“我真死了?救不活了?”
冥王严肃点头。
秦惊羽无奈叹气。她才二十二岁啊,还没享受人生,还没谈过恋爱,还是个处……没事,下辈子一定好好过!想到这里,她胸一挺,大义凛然地道:“那好,死就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好妹子!你刚说什么,选转世肉身?”
冥王赞许地看她一眼,“对,我查了一下,各个时空与你磁场相符的,共有五个肉身:有千金小姐,有白领精英,有国际特工,有……”
“时间宝贵,搞那么复杂干吗?”秦惊羽手一挥,直截了当道:“不就五选一吗?我要那个最年轻、最漂亮、最有钱、最有权的,谢谢。”
简单点讲,就是个美女富二代啦。这辈子她过得太辛苦了,下辈子要尽享富贵,快快乐乐,舒舒服服地过一生才行!
冥王看了一下屏幕,眸底幽光一闪,轻声道:“你不后悔?”
秦惊羽瞥他一眼,“你后悔了?”刚才说好自主选择的,大神也出尔反尔?
冥王摇头,手指往墙上一划,微微一笑,“好吧,如你所愿。”
随着他的动作,一道辉煌金光出现,映得他英姿夺目,帅气逼人。
“这是梵天之门,你只要走进去,就将迎来重生。”
秦惊羽刚走出两步,眼珠一转,心中微热,突然转身,做出个让冥王目瞪口呆的动作——她抱住他,在那看起来柔软温润的男子唇上,重重啵了一口。
“终于把初吻给出去了……”她喃喃念着,然后欢喜转身,朝金光奔去。
冥王抚着嘴唇,心底亦有不小的震动,对那道纤细的背影,居然有了丝不舍——这也是他的初吻啊。好吧,大胆的丫头,他就送她一份好礼,保她一生平安……嗯,职权之内,不算违规。
秦惊羽停在金光前方,正迟疑着,眼前陡然光芒大盛,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瞬间生出强大吸力,一下子将她吸了进去。她不住飞舞,不住旋转,浑身剧痛,心里却快活无比——富二代的美好生活,我来了!
“娘娘,还是让奴婢去请太医吧,再拖下去,三殿下怕是不行了……”
“不必,你下去,殿下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娘娘……”
入耳的两道女声,一个是惊慌失措的少女声音,一个是清冷无奈的成年女子声音。然后,轻轻脚步声渐行渐远。
秦惊羽的眼皮很沉,半天都睁不开,手足乏力,心口有一点刺痛。
面前光线很暗,周围很静,许是人都走光了。她有些晕眩,还有些不确定——自己转世投胎了吗?真的成了最年轻、最漂亮、最有钱、最有权的人?话说,那个冥王不会骗她吧,临走前的冲动索吻,会不会让他生气?
“丫头,我不生气。”
话音未落,秦惊羽惊得险些跳起来,刚才拼命都睁不开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滚圆——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半空中,一张状似人脸的东西飘荡过来,如果那算是一张人脸的话——长发及腰,耳朵尖尖竖起;面色淡如白纸,额头宽阔,眼睛好似一对铜铃;鼻子倒是高挺,裂开的大嘴却让她想到黑洞;而且那张脸,还在对着她笑。
“鬼呀!”秦惊羽双眼一闭,身子一挺,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冥王居高临下,看着榻上的小小身影,不住苦笑。他以为,她会喜欢看到他的真身,没想到……看来人和神,还是不容易产生交集的。
秦惊羽再次苏醒时,眼睛刚睁开条缝,就觉红光闪动,有人扑了过来。
“羽儿,你终于撑过来了!”身着红服的女子紧紧搂住她,激动地哽咽道:“真是太好了,娘赌赢了!娘在想啊,若是你再不醒来,就只能请太医来了……娘什么都可以不要,也要保住你的命啊,我苦命的孩子……”
等等,苦命?她不是富二代吗,怎么会苦命?难道自己投身到了这个家族发迹之前?嗯,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会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
想到这里,秦惊羽满怀期待地睁开了眼睛。
面前那张满是泪痕的面孔,让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美啊。芙蓉如面柳如眉,梨花一枝春带雨。什么叫国色天香?什么叫雍容华贵?这就是,这就是!可是,她的头发、衣着,和她说出来的话一样奇怪……还有,她叫自己什么,羽儿?她怎么知道自己小名的?
“你这一世,名字和你前世一模一样,也叫秦惊羽。很巧合,是不是?”
这回,男子嗓音不是从半空中传来,而是在她耳边响起。秦惊羽侧头一看,一张斯文好看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是冥王。
她心头一喜,刚要打招呼,冥王的手指就伸到薄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她是你这一世的母亲,你先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我再跟你说。”
秦惊羽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把自己搂得紧紧的女子。
既然弄不清状况,只有听他的了,好歹算是个熟人吧。
“那个,妈妈……”
刚喊了一声,她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清润悦耳,美妙绝伦,比原先的声音不知好听多少遍。连声音都这样好听,这个身体,肯定是个大美女!
听到这声呼唤,冥王却蹙起了眉头,“错了,你该叫她母妃。”
“母妃?”秦惊羽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难道——
冥王朝她微笑,“我好像忘了告诉你,这是大夏王朝,你是皇帝秦毅的第三子,上有二兄四姐,下有一弟三妹。你的母妃,就是你眼前这位,你父皇亲封的昭仪——穆云风,穆妃。”
皇帝……母妃……昭仪……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只是很单纯地想当个富二代,不需要这样复杂的剧情好吗?
“羽儿,是你在唤娘吗?”穆妃放松了力道,抱着她开心抹泪,“你哪里不舒服?告诉娘,娘一定治好你!”
秦惊羽脑子里一团糨糊,只隐隐记得冥王刚才那句,于是讷讷开口,“我……饿了。”这样的理由,应该管用吧?
“翡翠,翡翠!”闻言,穆妃急急唤了两声,这才想起自己已屏退了宫人,只得朝秦惊羽笑笑,起身出门,“乖,娘这就叫人给你拿吃的过来。”
待房门掩上,秦惊羽赶紧望向床边的冥王,“刚才你为什么扮鬼吓我?”
冥王尴尬一笑,“那是……我在检验你的胆子够不够大。”
不能承认,这丫头的表现,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呜呜!
“我天生胆小。”秦惊羽扁扁嘴,又不解地问:“对了,她怎么看不见你?”
冥王笑道:“我的形象,是根据念力而来的,就你一人能看见。”
秦惊羽点点头,正待仔细询问,冥王忽然面色一整,正色道:“丫头,我的时间不多,只能跟你讲几句话。”
秦惊羽一怔,不满地道:“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说这里的情况?我稀里糊涂被你弄来,什么都不懂,要是被人发现是假冒的,岂不是要死得很惨?”
冥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一缕淡淡银芒,在发丝上一闪而过。
礼物送到,不过要等些时候才能生效了。他暗自想着,笑道:“这里的情况并不复杂,你很快就会掌握的。我要说的,只是两句忠告。”
“什么?”
冥王敛了笑,郑重道:“第一,现在在这个皇宫里,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你母妃。凡事与她商量,她会保护你的。”
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保护自己?秦惊羽严重怀疑此话。
冥王瞥见她的神色,也不解释,又道:“第二,更多的时候,相信自己的五感,不要只看表面,要用心去体会。”
“没了?”秦惊羽很是失望。这样的忠告,听了和不听,好像没多大区别。
“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冥王笑着点头,慢慢向后退去,“丫头,你自己小心,保重吧。”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临时打消了主意,没有说出来:她的这个转世肉身很有些意思,在那阴阳镜里,越往后越是云雾弥漫,居然看不到未来。
前途茫茫啊丫头,希望自己送的礼物,能够多少帮到她一点。
“哎,你别走,别走啊!”看着冥王的身形渐渐变淡,秦惊羽愕然大叫,却只见冥王回眸一笑,便人影散尽,隐入空中。
咯吱。房门开了,穆妃匆匆走了进来,“羽儿,是你在叫我吗?”
秦惊羽只得应下了,就听穆妃略显忧心地道:“你父皇前几日又提让你去御书房听课的事了,看来他是想将你和你两位皇兄一起培养,这可怎么是好?”
“培养就培养吧,再怎么说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之一……”
等等,儿子?!
秦惊羽心中狂呼,啊啊啊,自己一醒来就被冥王弄得一惊一乍的,竟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大夏王朝皇帝秦毅的第三子?有没有搞错,她,转世成了男人?
“啊!!!”尖叫声惨绝人寰。
冥王,你回来,我不当男人!
清晨,帷幔挑起,纱帘微动,窗台上放着几盆鲜花,红艳艳开得灿烂。
春光明媚,秦惊羽却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盯着帐顶上精致的如意绣纹发呆。
昨晚,夜深人静之时,她那位母妃——穆妃娘娘,悄悄问了她一句话:“你这回怎么这样不小心,被人下了毒?知道是谁做的吗?”
下毒?她可是堂堂皇子啊,会被人下毒?不是吧冥王老大,擅作主张改变设定已经很过分了,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危机重重的生存环境?
记得当时她嘴巴张得老大,支吾了半天,急中生智,用了一招最老土也最管用的办法,抱住脑袋,面露痛苦地道:“母妃,不知为什么,这回醒来后,我只记得你,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穆妃低呼一声,面色发白,又是翻她眼睑,又是探她腕脉,最后叹了口气,“你所中的毒药里,有失魂草的成分,确有迷惑心思、混乱记忆的效用。不过羽儿,你别急,母妃一定会想法治好你的。”
歪打正着?看这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
秦惊羽掩住激动,重重点头,心底一块巨石落地。
穆妃心疼地搂着她,又絮叨了好些事情,只可惜她这个身体余毒未清,听着听着,她实在精神不济,直接会周公去也。
一夜过去,经过无数次自我安慰、自我劝解,秦惊羽已经逐渐克服心理障碍,慢慢消化了这一事实,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古代就古代吧,至少是个皇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符合自己当富二代的理想;男人就男人吧,每月可以不去迎接大姨妈,以后也不用拼死拼活生孩子……不过,她唯一接受不了的,是这位穆妃的恋子情结。
没错,恋子情结。
她的母妃、大夏天子的昭仪穆云风,是江湖上的神医穆青之女。虽说穆家医术传子不传女,但从小耳濡目染,也让她学到三分技艺。在这座明华宫中,穆妃以她“无故中毒、险些送命”为由,婉拒了所有探视,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对此,她那皇帝老子毫无异议,而原本该在宫中服侍的太监宫女,全被派到寝殿外围守着。所有端茶倒水、喂药喂饭、净脸擦身,甚至包括解决生理需要的事务,全由穆妃亲自动手。
那个,这具身体都十二岁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呢,真是的。再说,自己几次服药,吐出几口黑血来,已感觉好多了,原本麻木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实在没必要像她所说,美其名曰是卧床静养,实则却是躺在榻上发傻。
溺爱,典型的溺爱。
谢天谢地,就在她为此烦闷之际,一道突如其来的口谕传来。于是,她这位监护人来不及多说就急急去了太后寝宫,寝室里只留下一个小宫女守着。
小宫女大概十四五岁光景,长相十分清秀,见秦惊羽直直盯着自己,面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害羞地低下头去,“殿下想要什么,奴婢去取。”
秦惊羽记得她的声音,“你叫翡翠?”
宫女有丝诧异,点点头,“是的,殿下。”
秦惊羽想了想,道出了此刻最迫切的心愿:“翡翠姐姐,你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自己已在榻上躺了好几日了,身上都有味了,实在想好好洗洗。
翡翠迟疑了下,“但是娘娘临走前,交代让殿下好好休息……”
秦惊羽瞪她一眼,板起脸道:“我又不出寝室,怕什么?”
翡翠无奈,只好应下,自去忙碌,没一会儿工夫,就过来扶她起身。
秦惊羽慢慢起床,边活动手脚,边状似随意地问:“平日都是谁服侍我起居?”皇子的衣食住行,应该有专人打理吧?她可不愿再被那位母妃一手包办了。
翡翠垂首答道:“是燕儿,他是殿下的贴身内侍。”
“燕儿?”秦惊羽好奇道,“是……太监?”
翡翠点头称是。
“燕儿……”秦惊羽又念了一声,忍不住想笑:怎么不叫小燕子?
“对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被娘娘关了三天暗室,昨晚才放出来。”
秦惊羽一愣,“为什么?”
翡翠怯怯答道:“他那日陪殿下去大皇子那里,殿下回宫后就大病了一场。娘娘大怒,说他没把主子照顾好,就……”
这位母妃,还真是护犊心切。秦惊羽点点头,挥手道:“好了,我明白了。你去看看,如果他没什么事,就带他过来见我,顺便服侍我沐浴。”
“是,殿下……”翡翠眨巴着眼睛应下了,心中却大为疑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主子沐浴更衣一向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今日居然要人服侍?
顺着翡翠指示的方向,秦惊羽转过巨大的玉石屏风,掀开青色竹帘,里面果然是一间浴室。
她定睛一看,好家伙,那竟是一个长方形浴池,全部用乳白色的条石铺陈,四壁打磨得光洁发亮;池边铸着数只青色麒麟瑞兽,头颅伸出,兽嘴大张,正往池中喷出热水;水汽弥漫间,片片花瓣随波荡漾……呃,简直是顶级待遇啊!
秦惊羽低低欢呼一声,动手去解身上长袍。
唔……长袍里面是件并不单薄的素白衣衫,怪不得老是冒汗……中衣脱下,是件淡粉亵衣,质地倒是柔软,不过这颜色……有些女性化了吧?
“殿下。”忽然,门外传来少年的唤声。
嗓音清朗柔软,似是满心期待,又带着一丝卑微,很是舒服受听。这就是那个燕儿吧?“进来!”秦惊羽头也不抬,继续对付烦琐的系带。
竹帘晃动,一道颀长人影走了进来。与此同时,她最后那件亵衣也完全解除,飘然落地,身上空无一物,门户大开。
然后,秦惊羽不经意朝下一瞥,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
她张大了嘴,缓缓抬头,对上眼前一双狭长清幽的黑眸,下一瞬,发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二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啊!!!”
一声惊呼后,秦惊羽傻在原地,视线顺着来人一眨不眨的眸光,回到自己胸前。天啊,她没看错,真的没看错——莹润如玉的美肤,精致的锁骨,雪艳的藕臂,还有……一对小巧粉嫩的突起,虽然跟自己前世的那一双浑圆比起来,是如此不济,但绝对是真货,如假包换!
震惊与狂喜尚未散去,慌乱担忧随之即来。糗大了,怎么没人告诉她,身为当朝三皇子的她,其实是个女人?难道,穆妃支开众人,亲自照顾她,就是为了掩盖这一真相?现如今,这一番苦心,却被自己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面前这个人,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什么都看光了?
“呃,那个——”秦惊羽只觉口干舌燥。她清了清嗓子,把散开的长发拉过来盖住胸部春光,勉强找回当主子的尊严,“你出去。”
少年似是极不情愿地收回了惊艳的目光,对着她弯眼一笑,眸光清幽流动,宛如明澈见底的小溪,“殿下不是让燕儿进来服侍沐浴吗?没把殿下侍候好,燕儿怎么能出去呢?”那张漂亮的薄唇中吐出的话语清新如朝阳,不急不缓,徐徐道来,听起来轻微,里面却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个小太监,不太听话呢。带着丝探究,秦惊羽认真打量起眼前少年。
少年十五六岁,穿一身暗青色太监服;身形瘦削挺拔,高出自己至少大半个头;面色略显苍白,眉长入鬓,目秀如墨,挺鼻薄唇,唇边噙着丝淡淡的笑。
小小年纪,却有一种温润与清雅的独特气质。
秦惊羽看傻了眼,恨恨地想:这个小太监,长得居然比自己更像皇子!
她一时秀眉微挑,“你,就是我的贴身内侍燕儿?”
“是。”名唤燕儿的少年黑眸微垂,里面有暗芒一闪而过。然后,他的目光停在一处,突然呆滞不动,险险喷出火来——云雾般垂下的青丝瀑布间,一点粉润柔珠若隐若现,莹光淡淡,相映生辉,那是……是她的……
心跳若狂,血气上脸,他鼻端陡然一热,暖流奔涌而出。
“你流鼻血了。”秦惊羽好心提醒,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对少年造成的困惑。能让太监看得面红耳赤、狂喷鼻血,自己这具才刚发育的身体,真是前途无量啊。
秦惊羽走去木柜前,取了张干净布巾,甩给他,“去,把血擦干净,守在门口,我洗好就出来,有话给你说。”
“是,殿下。”燕儿双手接过,捂住鼻子躬身行礼。
后退着到门口时,他忽然抬眸看向她,讨好一笑。
那笑容温软媚人,层层荡漾在清雅端秀的眉眼间。秦惊羽一眼瞧去,呼吸微滞,刹那失神——该死的,小太监长那么俊俏干吗?
房门被燕儿轻轻带上,悄无声息。
秦惊羽默然站了一会儿,才背过身去,扯掉了底下的长裤。
没错,周身上下,所有生理特征一致表明:她是女人,千真万确的女儿身。
太好了,她没变成男人!
心情大好,她舒舒服服泡了个花瓣浴,将自己洗得清爽干净,穿衣出门。
屏风外,燕儿垂首立着,面上已然擦净,一见她步出,立刻迎上,“殿下。”
秦惊羽应了一声,漫步走到妆台前坐下。燕儿很是知趣,见状立时取了方柔软布巾,为她轻轻拭擦一头青丝。
台上有一面大大的铜镜,芙蓉花饰镶边,打磨得光润透亮,华美细致。
秦惊羽顺手拿起,凑近脸庞,脑子里却还想着身后之人温润俊秀的容貌。对于自己这张脸,她实在不怎么上心。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呢……
秦惊羽微微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无瑕的面孔。
瓜子脸,双眼皮,鼻梁挺秀,许是刚沐浴过,水眸波光潋滟,朱唇艳色醉人,只那两道眉毛,并不若寻常女子般如淡柳新裁,而是浓黑了一些,平添了不少英气,使得整张脸明朗起来,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之美——美极了,比她那母妃还要美上三分!十二岁就是如此容貌,长大了还不知是如何倾城绝代,祸国殃民!
“殿下,头发擦干了,要结上吗?”旁边清朗的少年嗓音,拉回了秦惊羽已经飞往九霄云外的神志,她胡乱应了一声,“嗯……”
少年没再作声,修长手指安静梳理起她的长发,轻拢慢捻,没见几个动作,就将她一头青丝分好,扎成两个小丫角。绝代俏佳人,转眼变为翩翩美少年。
秦惊羽抚了下发际,心中打定主意,转过身来,微笑着朝向那低眉垂目的少年。
“对了,燕儿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燕儿今年十五岁。”
秦惊羽又问:“你几岁进宫的,跟我多长时日了?”
燕儿撅起嘴,有些委屈地道:“殿下不记得了吗?燕儿十三岁进宫,一直在明华宫侍候殿下。”
“十三岁……也就是说,跟了我两年了?做得不错啊,有了你,我都看不上别人了。”
“燕儿,愿意一辈子侍候殿下……”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透出一丝没心机的欣喜。
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啊。秦惊羽看着那俊秀的眉眼,不自觉涌起一股怜惜,心中也更加笃定,继续叙话:“我们燕儿,真是有一双巧手啊。”
“谢殿下夸奖。”
“手这样巧,心眼儿也不会笨到哪里去的,你说是吧?”
燕儿头垂得更低,恭敬地道:“是,燕儿听凭殿下吩咐。”
秦惊羽微微一笑,“那我问你,你刚才在浴室里,都看到什么了?”
燕儿抿了下唇,奇道:“殿下记错了吧?燕儿一直守在门外,从来不敢踏入浴室半步。”
有意思,比自己想的更上道。秦惊羽瞥他一眼,“真没进过浴室?”
燕儿与她对视,目光坦然无比,“每回殿下沐浴,燕儿都是守在门外的。燕儿是殿下的人,殿下怎么说,燕儿就怎么做,从来不敢违背。”他说到“殿下的人”四个字,还稍微加重了语气。
秦惊羽听得点头,耸了耸肩,道:“看我这记性,真是记错了呢。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找你。”这个燕儿倒不笨,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在,澡也洗了,头也梳了,该做点儿什么呢?是趁着穆妃不在,出门散散步,还是躺回榻上去,继续做病怏怏的皇子?
内心斗争一阵,秦惊羽最后还是放弃了冒进,不情不愿地返回了床榻。
冥王说过,母妃会保护她的,听穆妃的话,多养几日,总是没错的。
转念间,她不经意抬眼,却见燕儿立在门前,眼里明光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笑意盎然。
秦惊羽看得有些呆了。唉唉唉,这么美的少年,怎么就是个太监呢?
午后,日光闲散。
穆妃回来时,秦惊羽刚好一觉睡醒。
“母妃,你去哪里了?有件事……”她一面揉着眼,一面寻思要不要把刚才沐浴时被人发现女儿身的事情告诉穆妃。毕竟自己初来乍到,都不清楚那个燕儿的为人品性。不过,他也还是个孩子呢,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定他。
想到这里,她舌头打了个转,又把话咽回去了。
穆妃柳眉紧蹙,沉浸在思绪里,也没注意到榻上之人的异状,一进门就屏退左右,拉起秦惊羽的手,担忧地道:“羽儿,太后亲自过问此事,母妃实在无法拒绝,待这回去上林苑狩猎过后,你就要和你皇兄皇弟去御书房听课受训了。”
秦惊羽满不在乎地答:“听课,很好啊。”
穆妃轻轻摇头,“好什么?你以往被母妃以体弱多病为由藏在明华宫,可如今你年岁渐长,若是被人看出端倪,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坐起身来,举着衣袖,乖巧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母妃,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当作男儿养呢?”
穆妃抬眸,怔然道:“羽儿,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秦惊羽苦笑摇头,“对不起母妃……”
“羽儿,我的好孩子!”穆妃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低泣道:“是母妃对不起你,要不是母妃当年一心想要保住后宫地位,也不会委屈你受这么多苦……”
听得她边哭边说,秦惊羽总算明白了这身子从小女扮男装的原委。
原来,当年穆妃怀胎十月,生下一对粉妆玉琢的龙凤胎。秦毅龙颜大悦,封她为昭仪,并由太后亲自为两个孩子取名——小皇子叫秦惊羽,小公主叫秦吟雪。
不想那小皇子有先天心疾,勉强过到四岁,还是抵不住夭折了。正当其时,宫中另一位妃嫔产子,众人皆去拜贺,穆妃独自在明华宫抱着孩子的尸身哭泣。
几欲疯癫之际,她突发奇想,谎报夭折的是小公主秦吟雪。就这样,年仅四岁的小女孩顶着哥哥的身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当时正值酷暑,那太常张大人昔日曾受你外公大恩,见我坚持早日封棺入土,也就随了我的意。你父皇伤痛之余,也没反对,事就这样定了……”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丧子之痛,穆妃仍是忍不住眼眶发红,“后来明华宫大肆换血,接着张大人辞官病退,没过几年就过世了。现在除了我们母子,再没第三人知道这个秘密。”
“母妃……”秦惊羽咬住嘴唇,心虚地低下了头——燕儿,他也知道了。
“羽儿,都怪母妃当初一念之差……母妃本是江湖女子,太后一直看我不顺眼;我生产之时又伤了根本,再无所出;眼见你父皇已有两名皇子,那梅妃又诞下一名小皇子……这后宫中的生存原则,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我怕失宠,所以就……是母妃对不住你,毁了你一生啊……”
秦惊羽听她哭得泣不成声,好生可怜,便放柔了声音安慰:“母妃别哭了,羽儿觉得扮男子挺好,又威风又自在。再说,等过几年我成人,父皇自然会划地封王,到时候在羽儿的属地里自由自在,母妃也就不必这般日日担忧了。”
穆妃的眼睛亮了亮,可随即又哽声叹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离你成年,尚有八年时间……”八年,足够衍生出许多变数来。
秦惊羽胸膛一挺,豪情冲天,“母妃放心,这八年我自有办法安然度过。”
身处皇宫,身为皇子,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更何况这大夏王朝几位皇子只有长幼之分,暂无太子之尊。不过,若是自己不务正业,不思进取,甘当个远离朝堂是非的逍遥皇子呢?无为,即无祸,不管之前自己在旁人眼中如何,转变,就从即将到来的这场皇家狩猎中拉开序幕吧!
她悠悠想着,绝美小脸上眉开目朗,神采飞扬,黑瞳中清光闪耀,带着志在必得的坚定。穆妃呆呆看着,泪痕犹在,提起的心竟略微放下了些。
莫名的,她对这个孩子的未来,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得女如此,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