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王连旺没有听见晁信义说什么关于鸦片的事情。晁迎春和晁冬雪说了几句,立刻被晁信义制止,不让她们说一些没用的事情。
吃饭之后,王连旺守夜。白天出了那么多事情,王连旺不敢大意,他想,林水儿嫁祸的事情失败了,肯定会来问个清楚,还会有更毒辣的行动计划。王连旺小心翼翼,不是提防林水儿或者王胭脂,而是晁家的人。
晁信义是什么人?老谋深算,不可能不留个心眼儿吧。可是这个晚上,晁家人没有任何动静,林水儿也没有来找他。
四更时分,水伯出去运水,王连旺白天忙碌了一天,夜里精神高度集中,人就疲倦了,坐在后院门口,迷迷糊糊睡着了。
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把王连旺惊醒:什么声音?火燃烧的声音!王连旺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顿时张口结舌,震惊了。
后院的仓库已经燃烧起来,火苗在窗户上乱窜。“走火了!走火了……”王连旺大叫起来。晁家上下再一次慌乱起来,所有人涌到仓库扑火,一些街坊邻居也赶来帮忙。厂里有自来水,还有几口大缸和一口井,取水方便。更主要的是,当年修建京西胭脂铺的时候,安石匠设计得好,一间一间用墙隔开,预防了发生火灾蔓延的可能。
京西胭脂铺店门口,一个黑纱蒙面人如鬼魅一般从墙壁上跳下来,腋下夹着一个锦盒。如飞一般掠过马路,蹿入了一条小巷,一只苍老的手在锦盒上激动地抚摸着。
“阁下,请留步!”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黑纱蒙面人一惊,慢慢回过头来,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伫立着一个人,挺直得如一杆标枪,长眉似剑,双眼若星,神色凛然,浑身上下一股浩然正气。
他的肩膀上,斜插着一把大刀。黑纱蒙面人瞳孔收缩,失声道:“常家聚,你怎么回来了?”
常家聚冷冷地道:“我早就回来了,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就是水伯!”黑纱蒙面人左胳膊下夹着锦盒,右手拉下黑纱,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一双狰狞的眼睛,他正是在京西胭脂铺运了三十多年水的水伯。
常家聚走近了几步,冷冷地道:“你在京西胭脂铺藏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什么人?”
水伯明白,常家聚一身武功,自己不是他对手,想逃也不容易,又不能不逃。水伯一声冷笑:“我是日本人松下次郎!”他说这话的目的就是分散常家聚的注意力。与其同时,水伯将夹在左胳膊下的锦盒向常家聚的头上砸下去,人却往后疾跑。
松下次郎料定常家聚会用手接锦盒,自己才有唯一的机会逃走。常家聚果然后退了几步,双手稳稳地抓住了锦盒。松下长生纵身翻上一道墙。常家聚追赶已经来不及了,嗖的一下拔出大刀,脱手飞了出去。
松下次郎在墙上飞跃,听到身后利刃破空之声,一回头,发现一个东西向自己飞来,本能地用右手一挡,喀嚓!手腕上一阵麻木,手掌和一把大刀跌落下去。
松下次郎脚下没有停,翻过了屋脊,不见了。常家聚几步掠过去,拣起大刀,抬头看了看,冷冷一笑,没有追赶。
京西胭脂铺后院。正在扑火的晁信义忽然往前院跑,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跑到正厅,抬头一看,供桌上的锦盒不见了。晁信义眼前一黑,扑通跪倒在地上,大叫一声:“天呢,京西胭脂铺毁在我手中了。”
晁家的这个锦盒,里面放的是乾隆皇帝题写的京西胭脂铺御书,晁家世代相传,是一家的精神象征,无价之宝。
张淑梅、花红蓝、晁冬雪也跑了出来,发现锦盒不见了。张淑梅眼泪涌了出来,放声大哭。花红蓝心如刀割,摇摇欲坠。晁冬雪跺着脚说:“哪一个伤天害理的偷了我们家盒子。啊!家聚哥回来了,家聚哥把盒子拿回来了。”
晁信义猛地回头,只见常家聚右手抱着锦盒,一步一步从街道对面走了过来。
“啊……”张淑梅和花红蓝发出了欢呼声,“家聚!”
晁信义跳起来,跑到街中央,激动地伸出手,道:“家聚!”常家聚冷静地把锦盒递给晁信义,不紧不慢地说:“信义叔,我回来了!”晁信义的心仿佛被一拳捣在心上,伟岸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接过锦盒,紧紧地抱在怀中,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说:“家聚,你拯救了京西胭脂铺呀!”
张淑梅跑过来,和晁信义抱在一起,抱住锦盒。花红蓝站在二人身边,望着常家聚,眼神之中满是惊喜。常家聚神色不变,对她说:“姑姑,我回来了!”
花红蓝眼睫一动,眼泪就涌了出来:“回来……就好!”张淑梅已经从晁信义手里接过了锦盒,准备放回厅堂,听到常家聚这样叫花红蓝,便停下来,道:“家聚,怎么还叫姑姑?她是你妈。”晁冬雪过来,准备挽起常家聚的胳膊,表达兄妹之情,听了母亲的话,愣了一下,停下来,看着母亲问道:“妈,这是怎么回事?”
张淑梅说:“家聚是你的亲哥哥,他是你爹和红蓝姑姑的儿子。”
晁冬雪大喜,一把拉住常家聚的手,道:“哥,这是真的吗?太好了,真是太……”此时,有半截手掌从家聚的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晁冬雪转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半截血肉模糊的手,顿时向后跳开,同时惊叫了一声。
花红蓝、张淑梅一起惊呼,晁信义神色没变。
常家聚不冷不热地说:“这就是偷锦盒的手,被我削了下来,人跑了。”晁信义一咬牙:“什么人?”
常家聚淡淡地道:“就是在京西胭脂铺运水的水伯!”“是他!”张淑梅、花红蓝、晁冬雪又惊叫起来。晁信义脸色微微一变。
常家聚继续道:“他是日本人,名字叫松下次郎。”
“松下次郎?日本人?”晁信义身躯微微一震,失声道,“松下次郎、松下长生、松下妆品。这么说,他是松下家族的人?这么看来,上次在黑龙潭下毒的一定是日本人,松下次郎故意中毒,却是苦肉计,让我们不会怀疑他。”
事实上的确如此,上次在黑龙潭下毒的正是松下次郎和林水儿,松下次郎故意喝了几口水,中了毒,迷惑了晁信义,为松下次郎偷盗京西胭脂铺的配方作掩护。
如今,松下次郎偷到了胭脂配方,林水儿也得到了胭脂配方,两人的配方一对照,是一样的。松下次郎以为得到了真正的配方,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个假配方。是晁信义故意设置的一个圈套,让隐藏的敌人现形。松下次郎还想取走京西胭脂铺的锦盒,这个锦盒对别的人意义不大,但对晁家和松下次郎家族却意义重大。晁家没有了这个锦盒,意味着家族传承的精神支柱没有了。松下次郎得到这个锦盒,更多的是一种泄愤。为了得到这个配方,他在京西胭脂铺隐藏了三十几年,每多隐藏一年,就会对京西胭脂铺多一分仇恨。
松下次郎放了一把火,制造混乱,却想不到常家聚在,让他偷走锦盒的计划落空了。
晁信义也惊惧。这个日本人,竟然在自己身边隐藏了三十多年,而自己一点都没有觉察。仔细回想,松下次郎并非没有破绽。首先,他的语音怪怪的,根本听不出哪个地方的口音。现在自然明白了,他是日本人的口音。松下次郎捡回的那个女人也奇怪,虽然和他成亲,又据说和他生了几个孩子,他竟然连见都没有见过一个。
一个人竟然能如此隐忍,实在太令人恐惧了。
晁信义更进一步想到,三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晁信义说:“王家栋有几次暗示我,我们晁家的那场灾难,很可能与松下长生有关。当时我不相信,以为那些洋兵是王家栋领过来的,王家栋想嫁祸于人。而且,我也不明白,松下长生有什么理由要害我们全家。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差不多四十年前,他们就盯着我们的配方了。”
张淑梅道:“难道说,举报我们藏了鸦片,也是水……那个日本人干的?”常家聚说:“不是。不过,我怀疑与他们有关,他们买通了我们的人。”晁信义一凛:“有这样的事?是谁?”
常家聚望着京西胭脂铺大门:“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信义叔,您把晁家人喊到前院,我有事情要说。”
晁信义、花红蓝、张淑梅都听出了常家聚的言外之意,也没谁再计较他是叫爹还是叫信义叔,大家全都在想,家聚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可这个家贼是谁?承志吗?他不是已经被赶出了家门吗?
晁家后院,火已经扑灭,大家累了,坐在地上,直喘息。晁信义大概看了一下,就只有仓库烧了,谢过了帮忙的街坊邻居,伙计们开始整理,收拾残局。
王连旺也在里面忙碌。
晁信义望着王连旺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
晁迎春也在现场收拾,看到父亲走了过来,劝道:“爹,火扑灭了,损失也不很大,您回房休息一会儿!”
晁信义望着大女儿,心中一阵酸楚:“迎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晁迎春奇怪地道:“爹,您说什么呢?这是我的家,为家里做事,无论有多辛苦也是应该的。”
晁信义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叫王连旺到正厅来一下,你也一起来!”晁迎春应了一声。
晁家正厅,王连旺和晁迎春走进之后,吃了一惊,两个人都看到了常家聚。晁迎春是惊喜,王连旺是惊恐。
晁迎春道:“家聚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常家聚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答。王连旺脸色煞白:“家聚……哥……你……”常家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
晁信义坐在太师椅子上,目光缓缓地看了一圈,张淑梅、花红蓝、晁冬雪、晁迎春,还有晁承志的两个孩子,晁迎春的两个孩子。人都到齐了。本来花红蓝是不应该在里面的,晁冬雪已经知道她是家聚的母亲,而且,家聚是她和父亲的孩子,那她至少算是自己的二娘。晁冬雪十分好奇,有很多疑问想问,只不过家里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无法分心。见花红蓝要走,晁冬雪拉住花红蓝,强行把她留了下来。
晁信义说道:“人都来了。昨天和今天,我们晁家发生了好几件大事。特别是昨天警察上门和今天这场大火。具体情况,我不想说了,大家都见到了。现在,我只想说一句,我们这些人中,有没有人做过对不起晁家的事情?如果有,说出来,是罪就罪减一等,是过就过减一等。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自己不说出来,我晁信义为人处世,你们是清楚的。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想清楚。”
王连旺听得心惊肉跳,额头冷汗开始冒了出来。晁迎春目光落在常家聚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王连旺的反常。
除了晁迎春和王连旺之外,其余的人都知道这个家里出了内贼,但这个内贼是谁,还没有揭晓。张淑梅最担心的是大儿子承志,晁冬雪也害怕干这件事的是大哥,心里都十分忐忑。
晁信义看着表,厅堂里,没有一点声音。
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说话。
晁信义说:“五分钟过去了。我再问最后一遍,有没有人自己承认?”停了片刻,晁信义说:“家聚,你说吧。”
常家聚站在晁信义身边,目光落在对面张淑梅和花红蓝的身上,平静地道:“信义叔,婶娘。”目光落到花红蓝身上时,停了一瞬,还是没有改口:“姑姑,我其实早就回来了。那天刚好有人在黑龙潭下毒,而且又被发现了,我估计,有人会对京西胭脂铺下毒手,这一次没有得逞,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所以,我就隐藏起来,并没有回京西胭脂铺……”
张淑梅点了点头,大家都静静地听。
常家聚道:“今天清晨,京西胭脂铺起火燃烧,我并没有赶来救火,我觉得,放火并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信义叔最看重的就是京西胭脂铺的御书。我认为,放火之人之所以放火,只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果然,我发现松下次郎,也就是在京西胭脂铺隐名埋姓几十年的水伯,偷了锦盒,我追上了他,夺了回来。可惜让他逃跑了,只削下了他的右手手掌。”
晁迎春惊道:“水伯……偷京西胭脂铺的锦盒?他究竟是什么人?”常家聚道:“他是日本人!”
晁信义看着妻子,微微一笑:“今天多亏了家聚,否则,我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王连旺听了这些,认为事情和自己不相干,胆气壮了不少:“水伯居然是日本人,这……从何而说起呢?”
晁冬雪也说:“简直难以相信。”常家聚冷冷地盯着王连旺,王连旺分明感觉到常家聚眼神之中的寒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常家聚继续道:“昨天,警察署和缉毒厅到京西胭脂铺搜查,说京西胭脂铺藏有鸦片。”
晁迎春问:“是啊,可没有搜查到。是不是水……伯……陷害我们家的?”她一时之间无法改变对水伯的称呼。
“这件事情应该和日本人有关系,我看见有人把一包东西带进后院,藏在仓库里。我偷偷潜入仓库,把这包东西拿了出来,一看,是鸦片,我就把鸦片拿走,警察署的人自然搜不到。”
常家聚说话的时候,晁信义从椅子底下拿出一个纸包,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打开,怒道:“这是家聚刚刚拿回来的东西,大家看,是不是鸦片……”
张淑梅、花红蓝、晁迎春、晁冬雪惊得目瞪口呆,四个孩子站在一边,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桌子上的纸包里,赫然就是鸦片。
王连旺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浑身哆嗦个不停。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常家聚把鸦片拿走了,警察才没有搜到。
“王连旺,我晁家待你不薄,你说说,为什么要这么狠毒地对待晁家?”晁信义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
王连旺转身就跑,但他刚刚跑出几步,就被常家聚抓住衣服,拽了回来,扔在地上。
晁迎春一声尖叫,扑过去,对准王连旺劈头盖脸地又抓又打,又哭又骂:“姓王的,你吃晁家的,穿晁家的,住晁家的……你……你……”